一第一一二章
封建年代的流民,哪怕是造反,基本也都是為了一口飽飯吃,什麼家國情懷,什麼王侯将相甯有種乎,都是扯淡,**都是飽暖了才能思,你連溫飽都混不上就想着執掌天下,那還是别造反了,打個火折子在微弱的火光中升入天堂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興許就能夢見當年村頭王老财家裡喂狗的那塊骨頭。
所以楊尚荊站在這幫流民面前,目光挨個掃過這些人,就見着這些人依次低下腦袋,那叫一個惶恐,那叫一個謙卑,那叫一個……莫敢仰視。
然而這樣一來,楊尚荊就郁悶了,你們一個個的不把腦袋擡起來,臉都不給本縣看看,本縣和手底下這些捕快們,怎麼能從你們的表現上找出你們是不是殺手的蛛絲馬迹?太不配合了!
所以他幹脆大喝了一聲:“都把頭擡起來,誰要是敢不擡頭,拖出去重打四十!”
比虛無缥缈的官威更好用的,就是實實在在的闆子,流民們低着腦袋,目光掠過皂隸們手中又粗又長的水火棍,一個個瞬間就老實了,擡起頭來,戰戰兢兢地看着楊尚荊。
這會兒功夫,楊尚荊就在仔仔細細地觀察着十來個人的舉動,心理學這東西他畢竟是學過的,哪怕是經過最專業訓練的殺手,也會在這種時候表現出一丁點兒的不同,就比如流民們的權衡和猶豫,殺手這種從心裡藐視權威的人物根本就不會有,這是常年訓練出來的,裝都裝不像。
然而找了一圈兒,也沒找出來那麼一個稍顯不同的人來,楊尚荊就不由得歎息了一聲,在整個縣城裡找一個有真東西的殺手,還真是大海撈針一般,哪怕之前知道這就和買彩票沒區别,但是心裡總得存一點兒僥幸不是?
“楊大令,隻怕殺手并不在這些人之中。”劉全靠近楊尚荊,低聲說道。
楊尚荊點點頭表示知曉了,這才揮了揮手:“都帶下去吧,帶到班房之中,仔細盤問,到底是何方人士,為何流竄到我黃岩縣來,知會劉啟道一聲,一切按我大明律法辦事便是了。”
聽着“仔細盤問”四個字,這幫流民的臉色都變了,他們可都知道,一旦縣令下令“仔細盤問”了,下面肯定會傳達成“嚴加審問”,執行的時候,說不得就能變成了“嚴刑拷打”,兩個一看就知道是流竄過好幾個縣城的老流民一聽,當即就是一哆嗦,咕咚一聲就跪下了:“青天大老爺……”
然而他們的話也就隻能說到這裡了,站在兩廂的皂隸當即就沖了過來,兩棍子拍下去,直接把剩下的話全都砸了回去,這還戴着枷鎖呢,直接就把嘴堵上了,從兩個人的面部表情來看,這兩個差役無論是下手的力度,還是塞進嘴裡的東西,都不是什麼讓人好受的。
封建年代的流民,地位上大抵也就是時代為賤籍的賤民好那麼一丁點兒,無論是提刑按察使司下來的捕快,還是本地的差役,都是一臉的司空見慣,發動過滅門之戰的楊尚荊現在更不會因為這點兒破事兒萌發什麼憐憫之情。
楊尚荊擺了擺手,于是一個兩個流民在衙役的驅趕下,帶着枷鎖、拖着腳鐐,向着牢房方向去了,楊尚荊對着一旁伺候着的皂隸說道:“若是還有人犯,分批押上來罷,一次十人以内,本縣與!”
那皂隸連聲應是,退了下去,不大一會兒,就有是個衣衫褴褛的流民被轟了上來,顯然這些人即使是在城内,也就幹點兒最卑賤的活計,勉強混一個溫飽罷了,可能也就比在野地裡流浪多吃上那麼一口,楊尚荊和劉全三人觀察了一會兒,也沒觀察出來什麼東西,也就擺擺手讓下去了。
能夠刺殺主簿的殺手,肯定也是走路腳底生風、拂袖銅錢似雨的主兒,斷不能和一幫最底層的流民攪在一起,别的不說,營養跟不上,殺人的體力都沒有,就劉琪右手手腕上那一圈兒淤青,就不是這些瘦小枯幹的流民能掐出來的。
和上一批衣着打扮還算規整的流民不同,這些流民走下去的時候神色麻木,一個兩個眼睛裡全是死氣,連半分争辯的心思都沒有,很顯然,對他們而言,一個不那麼痛苦,或者說不會痛苦太久的死法,比如斬首,也是一種不錯的解脫。
這一整天的功夫,楊尚荊也沒做别的,就在這兒對付流民了,結果看到後來眼睛都花了,都有點兒輕微的臉盲症了,也沒找到一個有一點兒像的,而後面足足還有二十多的流民候着,各處從家裡挖出來的“小二第三号”、“三子第四号”之類的隐匿戶口者,足足還有百來号。
“今天權且到這兒,剩下的人明日再說,一并押入牢房之中,嚴加看管,切不可放走一個!”楊尚荊拍了拍驚堂木,兩邊的皂隸齊聲應是,楊尚荊站起身來轉過屏風,向着後衙走去,禁不住打了個大哈欠。
“嘿,這一刀切……還真是良方啊,怪不得官僚們都喜歡,你看我這一刀切,直接切出來多少流民、多少隐匿的戶口來?這黃冊上人口數量看漲,我這官聲,估摸着是也要跟着往上漲吧?”楊尚荊搖了搖頭,一臉感慨地坐在了院中的涼亭裡,知琴當即就捧了茶過來,輕手輕腳地給他倒上,這才開始給他捏着肩膀,那力道拿捏的,怎一個贊字了得?
然而微微眯着眼的楊尚荊,在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那就是怎麼能讓自己不被下面的人用一刀切對付了,相比于那個很可能投鼠忌器的殺手,還是下面人的一刀切更有威脅:“一般下面搞這事兒,除了管平民要好處之外,就剩下一個要挾上官了,比如我這個知縣想要節流,扣下面馬快的一點補助,保不齊就得有心思活絡的,來個廉潔奉公,把所有縣衙差役的福利盡數克扣了,到時候下面的人罵的可不是他,而是我啊……”
然而想了半天,也沒找出什麼好法子來,于是他心煩意亂地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沒成想一口喝進嘴裡一片茶葉,他不由得皺了皺眉,把茶葉吐了出來:“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