皿第一零二章
“我當真沒有脫罪的可能?”
原主簿劉琪瞪着皿紅色的雙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聲音嘶啞,為了一個九品的主簿,他可是從不入流的典史一路熬上來的,其中耗費的青春和熱皿,可不是旁人能夠理解的。
這個男人穿着一身的罩袍,昏黃的燈光下根本看不清臉,聽了劉琪的問題,他搖了搖頭,聲音沙啞:“老爺說了,也不過是四十闆子,挨過了也就算完了,日後主簿家中的用度,自然會有人送上。”
劉琪聽着這話,别說眼珠子了,連整張臉都紅到了耳根子,他伸手去抓面前的男人,怒吼着說道:“這些年我幫他辦了那麼多的事,他怎麼能這麼對我?我是正九品的主簿,正經兒的官身!”
也由不得劉琪不急,在衙門裡公幹了快二十年的他,怎麼可能聽不出這個罩袍男子的意思?“挨過了”三個字,代表的可不是“挨過去”,這就證明,給他行刑的衙役很可能會對他下死手,四是班子?也不過是?這顯然是拿他當三歲小孩子糊弄呢,他是主簿,他熟悉大明律!
導緻脫漏戶口的罪責,最低是笞四十,這個笞其實是一種減刑,針對的是情節較輕的犯罪,用的東西也不是“鞭笞”裡面的鞭子,而是竹闆或者木闆,四十下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打完了好好處理一下,也不至于傷口感染死翹翹,然而需要注意的是,這隻是最輕的刑罰。
哪怕現在劉琪在家裡“思過”,也知道縣裡現在的情況,楊尚荊肯定是一家獨大,如果楊尚荊存了殺雞儆猴的心思,那肯定是要用最重的量刑的,“罪止杖八十”,這五個字兒下面,沾染的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到時候李繼這個典史給下面的皂隸使個眼色,就那又粗又黑還帶了一截兒紅色的水火棍,一通兒砸下來,他是必死無疑。
也正是因為這個,面前的這個男人才會對他說“日後主簿家中的用度,自然會有人送上”,這話翻譯過來,其實和那句“汝妻子,吾養之,汝無慮也”是一個意思。
“正經的官身,也是犯官。”罩袍男子歎息了一聲,“老爺說了,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請劉主簿以大局為重,萬不可意氣用事。”
劉琪慘笑了一聲,慢慢地坐了下來,突然笑了笑:“你也知道,現在這黃岩縣,是他姓楊的一家獨大,要是我找上門去,和他說一些陳年舊事,他會不會放過我呢?”
“恕小民鬥膽,主簿可能走不出這間屋子。”罩袍男子笑了笑,嘶啞的聲音裡滿是自信。
聽了這話,劉琪的身子就是一僵,而後慢慢癱軟,他苦笑了一聲,慢慢堆坐在椅子上,不得不說大明朝對官吏的任用方面還是很有一套标準的,最起碼劉琪到現在,也沒養出一身膘來,那還算勻稱的體型上散發出來的,是一股子頹喪的氣息,似乎剛剛人過中年、還在春秋鼎盛之際的他,已經沒了一丁點兒的生機。
“唉……”罩袍男子歎息了一聲,慢慢說道,“最遲不過後日,分巡道的那兩位上官,總是要走的,這走之前,主簿的案子也得塵埃落定了,告訴主簿一個消息吧,信任的主簿已經選出來了,是……”
他的話剛剛說到一半,身後本來已經癱軟在椅子上的劉琪猛然間一躍而起,右手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把匕首,整個人直撲罩袍男子而去,匕首的刀刃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耀出一抹銀芒。
“……巡檢司的馮毅。”罩袍男子猛地一伸手,直接叼住了劉琪的手腕,劉琪面色漲紅,然而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也沒能再把匕首往前送上半分,罩袍男子發出一聲沙啞的嗤笑,慢吞吞地說道:“就知道主簿不會坐以待斃,所以今天,小民今天,特意為主簿準備了這個。”
話音剛落,就看見陰影處閃出另一個身穿罩袍的男子來,雙手捧着一個瓷盤,盤子上擺着一隻酒壺、兩個酒盅,劉琪的雙眼瞬間睜大,眼中全是絕望。
他根本不知道第二個罩袍男子是怎麼潛進家中的,他也看明白了,無論今夜自己有沒有威脅對方,要将某些陳年舊事抖出來,對方也會把自己徹底滅口,以防自己在大堂之上突然變卦,要将功補過。
“劉主簿的家人,可還在後院兒呢。”罩袍男子沙啞的聲音裡帶着笑意,可劉琪整個人卻瞬間打了個寒戰,手上的匕首“當啷”一聲就掉在了地上,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來,探向那隻酒壺,牙關打顫,腦門子上已經開始向下淌着冷汗了。
罩袍男子低低地歎息了一聲,然後這才說道:“這酒,是二十年陳的黃酒,小民手上,也就這衣服,要是劉主簿失手将它打了,短時間内可就沒有第二壺可以用來,小民也隻能多費點手腳,讓主簿的嬌妻幼子下去陪着主簿阖家團圓了。”
聽了這話,劉琪的手又是一抖,他的眼神瞬間變得迷茫了,兩行熱淚忍不住從眼角滑下,過了足足盞茶時間,他這才扭過頭來,看着罩袍男子,沙啞着嗓音問道:“我聽你的,不過你答應我……”
“令公子天資聰慧,自然是科舉的好苗子。”罩袍男子微笑着打斷了劉琪的話,然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劉琪深吸了一口氣,一咬牙一閉眼,就把桌子上的酒壺抓了起來,咕咚咕咚一陣吞咽,就連酒水溢出嘴角都沒有察覺,轉瞬間一壺酒就被喝幹。
“唉,正所謂苛政猛于虎……”罩袍男子聲音嘶啞,笑意濃濃,“如今這一縣主簿都能畏懼縣尊的刑罰,飲鸩自盡,可見這黃岩縣的百姓,又是生活在怎樣的水深火熱之中啊。”
聽着他的話,劉琪的身形不斷搖晃,最後一歪頭,徹底沒了聲息,第二個罩袍男子走上去試了試他的鼻息,轉過頭來點了點,然後問道:“那後宅的母子……”
“殺雞儆猴,總也要留着一線生機啊。”罩袍男子歎息了一聲,慢吞吞地轉過身,向着門外走去,“否則這猴子被逼急了,撓了咱們幾下,咱們做的豈不成了虧本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