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沿海的地主們在對抗朝廷法度這方面,是守望互助的好朋友,就比如說海貿這種東西吧,朝廷明令禁止,然而東南沿海的這幫老鐵們依舊耍的舒服,比起靠着海貿賺來的真金白銀,地裡刨出來的那點兒玩意就是個屁,為什麼?就是因為這些世家大族的勢力鍊接一體。
雖然現在的所謂世家大族,嚴格意義上講都是弱雞,早就沒了早年間五姓七望正面和朝廷硬剛的本事,但是吧,大家都是地主,都想着賺錢,影響一下本地的衛所、府縣的軍政主官還是沒什麼問題的,畢竟這些做官的,可都是地主世家出來的,大家都是自己人嘛,一定是可以互相理解的。
不過正所謂同行的是冤家,哪怕大家在“私自下海”這方面有共識,也得互相提防着,甚至是算計着——在不讓朝廷發現的前提下,弄死一家的海貿就是一家,多多侵吞幾條航線,總歸是好的,誰還嫌錢少了不成?所以什麼商業間諜啊、雙面間諜啊之類的不要太多。
建安楊氏好歹也是數百年風流的大族了,朝堂上都出過楊榮這種能影響國策的大拿了,自己的觸手還能短了?還能少了?所以哪怕是江西張家這種傳承千年的大族裡面,也是有人潛伏的,不過張家的勢力背靠着宗教,有其特殊性,所以高級人員未必能有,但是執行層面上的人手還是少不了的。
截殺徐珵的這幫人裡,正好就有張家的人,他是先進了福建水師衙門,轉而“投靠”張家作為眼線的,沒什麼官身,不過仗着好身手,也算是張家預備扶持的眼線了,也正是如此,才會放心地讓他去截殺由錦衣衛保護的徐珵。
“他人現在何處?”楊尚荊眯着眼睛,沉聲問忠叔。
忠叔壓低了聲音:“大抵是從福甯州清灣巡檢司南下,回了烽火們水寨罷?消息是從清灣巡檢司傳來的,那個巡檢楊傳福,是咱們的的人。”
稍稍停頓了一下,忠叔繼續說道:“那幾個張家的人,倒也是心黑手辣之人,護送徐珵的那艘船上,連着錦衣衛的校尉,帶着最下層的水手、庖廚,一個沒剩下,他們自己也是身中數刀,帶着傷到的清灣巡檢司,隻說是倭寇兇惡,他們力戰突圍。”
哪兒特麼有倭寇這種東西,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張家的人假扮的,就是為了掏出來徐珵腦子裡那點兒觀星的本事,誰成想啊,徐珵這權勢欲望極強、腦子轉的賊拉快的大明朝未來的首輔,居然回錯了意,隻當是福建坐地戶們怨恨着他壞了規矩,斷了他們的财路,要給他來個千刀萬剮,自己給自己脖子上來了一刀。
“這事兒……嘿,以張家的能力,遮掩過去也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罷了,隻不過負責剿匪的監察禦史剛剛卸任就被砍了,連帶着做侍衛的錦衣衛都跟着喪命了,這可是在打内廷某些人的臉面啊。”楊尚荊一臉的古怪,扭過頭看了看地上何有才的屍首,“這個權且放下,還是先把面前這事兒解決了罷,死了一個聰明的敵人,總歸是好的。”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時局對楊尚荊而言,就是大大的利好。
首先,别管是江西張家還是福建的坐地戶誰動的手,反正是給了朝廷裡那些同樣地主階級出身、知道怎麼回事,還想要玩個風險投資,給内廷做個帶路黨的文官兒一個震懾,那就是老老實實地守着潛規則,誰敢越線誰死。
其次,徐珵這麼個聰明人死了,剩下的聰明人也就知道該怎麼做了,除了王振自己之外,剩下的人沒有那個能力和整個外朝體系掰腕子,而王振的權威來自聖眷,自然也就不存在什麼轉嫁的可能了,除非楊溥或者是馬愉、曹鼐這個檔次的大佬腦抽了,和王振聯手,才有可能提早造就一個正統朝的張居正。
最後,閩北的民變,也就是礦盜,肯定會因此借機坐大,因為無論是福建地方上負責剿匪的官兵,還是朝廷即将派下來負責剿匪的都查禦史,都鬧不明白這是福建大戶們的集體決策,還是其他的什麼事兒,而這種不可能宣之于口的事兒,就是私底下打問都打問不出一個屁的,所以養寇自重也好,獨善其身也罷,他們肯定會選擇出工不出力的。
這樣,也就給楊尚荊以後插手閩北的戰事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借口,畢竟……剛剛檢查過的金鄉衛,就和閩北接着,流民作亂什麼的,雖然不屬于備倭衙門的事兒,但是呢,隻要這邊剿倭成績斐然,奏請朝廷調一部分“新軍”進入閩北,也不是什麼難事。
功勞,是個好東西,隻有這玩意,才能讓他在不得聖眷、甚至是遭皇帝恨的情況下,還能頂着壓力往上爬,更方便搞事情。
不過話說回來,眼下這個情況,去向福建的事兒還是太遠了些,這邊剛剛放倒一個指揮使,那邊一幫千戶以上的磐石衛實權軍官還在互相檢舉揭發呢,總得把這件事兒給處理妥帖了才是。
所以楊尚荊深吸了一口氣,扭過頭對劉啟道說道:“劉斷事,即刻派人南下,調金鄉衛士卒三百人北上磐石衛,遣人去溫州府,調溫州衛士卒來此!”
然後楊尚荊又看向徐尚庸:“徐總旗,即刻帶人入金鄉衛,将何家上下盡數緝拿,送往中界山巡檢司,本官暫在那邊審案!”
徐尚庸眯着眼睛,咬咬牙,點頭道:“末将遵命!”
眼看着徐尚庸帶着三四十個備倭衙門的兵丁向着磐石衛沖去,楊尚荊長舒了一口氣,現在這個關節,就是打死他也不敢在這磐石衛裡面審案的,身邊的人手太少,又宰了人家的主官,這磐石衛又是何有才的老巢,到時候來幾個“忠心護主”的,夜裡都不用動什麼刀兵,一把火就能把他送上天去,所以離着這磐石衛比較近、他剛剛經過的中界山巡檢司,就成了一個好去處。
等溫州衛、金鄉衛的士卒來了此處,他就能放開手腳,對着這磐石衛上下好好來一次清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