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南船北馬,這是封建年代的交通方式的特色,基本從長江往南走,都是河網密布,再加上騎馬颠簸的厲害,隻要不像楊尚荊當時那樣有特殊需求,還很害怕對方會突然給他來個鑿船沉江的,都會選擇坐船。
封建王朝,别管什麼朝代,謀反可都是大案子,尤其是這種私藏甲胄的謀反,這和四九年之後在山溝溝裡面稱皇稱帝、活人上廟号,被三五個公安幹警擺平的鬧劇可不一樣,所以浙江提刑按察使司方面在接到了消息之後,表示高度重視,然後就下來了一個正四品副使,姓楊名烨字虞山,分巡的是整個浙江的刑獄。
跟班的除了一堆的胥吏、仵作之外,還有一個正五品的佥事,姓沈名星字宏盛,分巡的是台州兵備,至于兩個人的履曆,他倒是沒打聽出來。
這簡直是高配之中的高配了,台州府知府也才正四品的官職,而提刑按察使司提點刑獄,這個副使在提刑按察使司之内的排名必然是靠前的,前三說不準,前五那是一定的,在整個浙江的文官序列裡面應該都是叫得上号的;而浙江省近年來鬧倭寇鬧得厲害,雖然沒在某處常設兵備道衙門,但是兵備整肅方面還是很受重視的,這分巡兵備道的佥事,應該也是同級别裡排名靠前的大拿。
而現在站在永甯江碼頭上,帶着一衆縣衙同僚迎接上官的楊尚荊,看着正在一點點兒往岸邊靠的大号官船,臉上一臉的感慨,倒不是因為上面太過重視,他害怕查出來什麼不該查出來的東西,特麼的京中浙江巡查禦史都是給他十裡長亭送過别的,這點兒小事算啥?他純粹是在懊喪,因為太年輕錯過了一大筆錢。
“我還是太年輕啊……做事兒的手段太稚嫩了,老子有雲,‘天下至柔莫過于水,而攻堅者莫能勝之’,這水可不僅僅是載舟覆舟、蕩槳賽艇的作用啊,殺人滅口也是好用的很啊。”楊尚荊歎息了一聲,在心裡默默地念叨着,“當時要是把黃家的人裝上船,往永甯江裡面一放,衛所士卒這邊彎弓搭箭一陣火箭攢射,再開兩炮,不就萬事大吉了?不光能把黃家值錢的浮财搜刮一筆,上繳府庫的都用不着什麼值錢的物事了。”
眼看着那官船靠穩了,楊尚荊一邊向前走着,一遍微微搖着頭,深恨自己太年輕:“楊家雖然不缺錢,雖然很有錢,但是誰也不嫌錢多了咬手啊,再說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以後想要鼓搗點什麼事兒,前提不也是财政良好麼?”
從官船上下來的人,先是一些捕快,和縣裡這些泥腿子出身的捕快不一樣,省直部門的可都是精挑細選的好漢,從清白家世再到過人的賣相,無不體現着大明朝的那種雄壯,再配上提刑按察使司的公服、大明制式的腰刀,那簡直了,就一個字兒,贊!要知道,這年頭南人普遍偏矮,而楊尚荊一眼看過去,就沒發現一個低于一米七的。
這樣的上官……贊!
眼看着穿着兩個穿着便服的中年男子從船上下來了,後面跟着二十來個幕僚,說不上浩浩蕩蕩,但兩個中年男人行走之間,倒是真有那麼一股子氣勢,楊尚荊知道,這就是久曆官場、大權在握,慢慢養成的一股子氣勢,他才剛剛當上縣令不久,腦怕大權在握,想要養成這種氣勢,至少還要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功夫。
“下官黃岩縣知縣楊戬,拜見二位上官。”
楊尚荊上前一步,躬身施禮,聲音清亮,态度恭謹,兩個打頭的中年男子笑了笑,走在前面的那個就踏前一步,直接把楊尚荊扶了起來:“賢侄免禮,免禮,若是不嫌棄,便叫老夫一聲‘世叔’罷。”
于是楊尚荊就愣了,眨巴眨巴眼睛,這才擡起頭來,臉上還帶着點兒錯愕,心說自己在杭州府也沒和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僚們見過面啊,你咋和我顯得這麼親熱捏?這不科學嘛!
然後他就得到了一個很科學的解釋:“本官楊虞山,早年也曾在翰林院修過史,如今離京也快二十載,卻不知此時京中是何景象。”
你這麼說我就明白了嘛,大家都是翰林系統出身的,天然就親近,最重要都是,楊榮他做翰林院扛把子,你外調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當年肯定是受了楊榮的提拔,兩樣加在一起,簡直……贊!至于他沒提楊榮,楊尚荊也能理解,畢竟公共場合嘛,總不能拉家常不是?官場上的話,說一半留一半,然後還能讓大家都理解,這才叫藝術。
這一刻楊尚荊簡直爽飛了,他真想仰天長笑三聲,然後一臉牛逼地說出那句話——“抱歉,有個給力的爺爺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當然,現在的他不能這麼說,得含蓄,所以他微微一笑:“戬離開京師之時,京中尚且安好,此時……怕是更好了。”
當然好啦,現在從楊尚荊牽頭開始,文臣武将們就一直蹦着高打閹黨,為的不僅僅是官帽子,還有錢袋子,再加上軒輗軒鎳台又是一封奏疏打上去,要裁撤各地鎮守太監了,這種情況再說不好,簡直就是沒天理了。
兩個提刑按察使司的上官聽了這話,對視一眼,禁不住哈哈大笑,楊烨拍了拍楊尚荊的肩膀,笑着點點頭:“從杭州出來前,便聽軒鎳台說,尚荊你有急智,能決斷,這見了面,本官才知道軒鎳台明察秋毫啊。”
楊尚荊微微一笑,伸手想着黃岩縣方向一領:“多蒙諸位上官擡愛,戬愧不敢當,二位上官,請!”
看着楊尚荊和這兩個提刑按察使司的大拿談笑風生,别管是黃成、馮毅還是李繼,手都是一抖,得,就這陣仗,說是手眼通天也不為過啊,以後黃岩縣這一畝三分地裡,誰要是敢沖着楊尚荊龇牙,他們就能沖上去把他滿口白牙全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