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日,午時,西北大地上,風雨如天河倒灌一般,傾盆而下。
蒙胡人派出的三部追兵也相繼撤回。
蒙戈見火候差不多了,便驅馬趕到城下。
“喂,城頭可是西帳大人?我是蒙戈!”
這時,檀根正冒雨看着城下那人,他之前曾在兩國交好的時候,見過蒙戈,所以,還依稀記得蒙戈的樣子。在一番仔細辨認和确認之後,檀根喜上眉梢。
“确是蒙戈大汗!快,開城門!”檀根激動不已,大喊道。
“大人!”多鍍面色複雜,喊了一聲檀根,檀根不明所以,一臉疑惑的扭頭看着多鍍。
“怎麼了?”檀根有些不悅。
“是不是慎重一些?”多鍍見檀根面色一沉,想了想,婉轉說道。
“怎麼?難不成他蒙戈會害我?要不是蒙戈大汗及時趕到,這武威郡,早被漢人拿下了!”檀根氣沖沖道,他本就心中十分不快,一場守城戰,打到需要主帥親自登城的份上,還有什麼好說的。
多鍍不敢再言,他知道,作為臣子,話,隻能說到這個份上了。
于是,檀根急急忙忙的打開了城門,親自出城迎接。
大雨如注,蒙戈和檀根在武威郡的城門洞中,相見。
“蒙戈大汗快請,實在是感謝大汗在危急時刻救了我們,若不是大汗及時出現,恐怕現在我檀根這顆腦袋不交給漢人,也要交給王帳了,哈哈哈哈!”檀根一邊感激着蒙戈,一邊自嘲笑道。
蒙戈下了馬,手握馬鞭,面對着檀根,一臉笑意。背後,是他的衛隊,個個人高馬大,衛隊長更是精壯,正十分警惕的注視着蒙戈和檀根。
“大汗請移步郡府,我這就命人準備酒宴,為大汗接風,哦不,慶功!”檀根壓根沒有多想什麼,在他看來,蒙戈的出現是合情合理的,因為他之前派人給南帳送去了書信,要求他們派遣軍隊,從後方襲擾聯軍。所以,這麼久過去了,蒙戈突然從聯軍背後殺出,檀根是一點兒也沒多想,興許他想的是,這南帳大人步度夠意思,這蒙戈大汗也是夠朋友!
蒙戈見檀根如此模樣,心中暗暗歎息,也無話可說,畢竟,戰争無情,傻子和至善之人最容易丢了性命。
“也好,那就請吧!”蒙戈笑了笑,滿口答應下來。
檀根便引着蒙戈往郡府去了。
多鍍皺着眉頭看着一臉笑容的蒙戈,心中陣陣寒意,為了以防萬一,他強行将蒙胡的軍隊安置在了甕城,雖然檀根表面上把多鍍臭罵了一頓,但是還是默許了。
蒙戈倒是十分無所謂的樣子,連連誇贊多鍍乃是真将軍。弄得檀根是心中過意不去,更加的誠懇,特地派人搜刮了城裡的美味佳肴,奇珍異寶,美女佳人,統統給蒙戈呈上。
蒙戈自然是來者不拒,統統收下,然後兩人一番暢談,推杯換盞,郡府一時熱鬧不已。
門外雨紛紛,鼓瑟琴筝,落桃飛不過高牆,坐中看取佳人,绫羅飛舞,環佩叮咚,三十餘年成一夢,春光誤我身。
今日錯死生,且放刀兵,對酒聽一曲邊歌,杯中五味雜陳,心事滂沱,神思恍惚,幾千裡路卧沙塵,不敢負王恩。
……
宴飲歡,二人談的天南地北,古往今來,甚是投機。
……
多鍍不敢懈怠,冒着大雨巡視着城防,甕城裡,蒙胡大軍支起了帳篷避雨。鮮戎士兵則被多鍍要求,依舊守在城牆上,以防有變。
多年的征戰經驗,讓多鍍的直覺十分敏銳,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一時看不出來,隻好盡人事,以防不測。
……
天色将晚,陰雨綿綿,能見度非常低,郡府的酒宴還沒有散,檀根已經喝的暈暈乎乎,昏昏沉沉。
蒙戈暗自一笑,這可不行,得繼續喝。
“來來來,西帳大人,草原漢子怎麼能如此不勝酒力,這才喝了多少,你便如此模樣?”蒙戈抱起酒壇子,嘩啦給檀根倒了滿滿一碗。
“嗨!來,喝!”檀根一聽這話,那哪能認慫,人逢喜事,得喝個痛快。
……
天色已經徹底黑透,武威郡中,隻有依稀燈火。
街上,隻有雨水滴落的聲音。
氣氛,有些詭異。
王記藥鋪的門縫裡,小童偷偷瞄着門外。
堂中,王川和花娘還有一位姑娘圍坐在桌前,各自發呆。
沒有人說話。
小童看了一會兒,轉身,溜到了花娘的懷裡。
“師娘,外面好安靜哦,”小童低聲嘟囔到。
“安靜未必是好事。”花娘緊緊抱着小童,歎息道。
……
事實上,武威郡中的百姓人家,十有八九都是王記藥鋪這般情形,不敢點燭火,一家人靜靜坐着,不敢熟睡,生怕突發戰鬥,來不及逃跑。
……
風起雲湧,淫雨霏霏。
……
今夜,無人入眠。
……
武威郡的南城門。一隊士兵正朝那裡緩緩走去。
值守的鮮戎士兵看不太清,見有人走來,便問了起來。
“喂,站住,你們幹什麼的?!”
“哦,我們是蒙戈大汗的衛隊,奉命協助多鍍将軍巡城!”一個年輕的軍官回答道。
“我們沒聽說啊……”鮮戎的軍官幽幽說道。
“廢話,難道我家大汗做事要給多鍍将軍彙報嗎?!”蒙胡軍官一聲呵斥,吓得那軍官和士兵連連點頭稱是。這鍋他們可背不起……
“行了,多鍍将軍來過了嗎?”那蒙胡軍官換了語氣,問道。
“來過了,剛剛查過哨,往北城去了。”鮮戎軍官不敢再頂嘴,點頭哈腰的有一說一,老實回答道。畢竟人家可是大汗的衛隊,那是能在大汗耳邊吹風的人,還是不要得罪的好,自己就一芝麻大點的小軍官,守好城門就行了。
“嗯,你們辛苦了,什麼時候換哨?”蒙胡軍官語氣中,頗有關心之意。
“那也得到半夜吧。天才剛黑,還早呢。”那鮮戎軍官有些發愁,這麼大的雨,又晚上當值,半夜還不得凍死。不凍死也得淋出病來。
“這樣吧,今夜如此大雨,若是這樣換哨,恐怕會生出病來,我們來值後半夜吧,多鍍将軍那邊,我會請大汗去說。都是自家兄弟,哪能你們夜裡值守,我們卻安安穩穩睡大覺呢。”蒙胡軍官拍了拍那鮮戎軍官的肩膀,一臉感慨到。
那鮮戎軍官聽後,感激涕零,握着那蒙胡軍官的手連連感謝。
說罷,那蒙胡軍官便帶着他的人馬又轉向城中别處巡視。
走到偏僻處,那蒙胡軍官長出一口氣,四下觀察一番,确認安全。
“兄弟們,今夜就看咱們的了。現在回去休息,我想那多鍍巡視完也會回去休息,到時候,甲隊去盯住多鍍,不能讓他壞事,若是他有所察覺,立馬幹掉!乙隊,後半夜去東門,丙隊,負責西門,丁隊,跟我把住南門。記住,就說是奉了蒙戈的命令來值守,萬不得已,再動刀子,明白了嗎?”那軍官低聲安排到。
“是!”各隊軍官低聲有力的答到,一個個心中激動萬分。
那軍官一揮手,各隊散去。他獨自一人,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
地上水流如河,他一路小心疾行,來到了王記藥鋪的門口,擡頭看了看,确認後,走到了門前。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塞到了門縫裡,然後匆匆離去……沒入在大雨之中。
……
屋内的人都幹坐着,自然看到了塞進來的信封,紛紛緊張起來。
王川起身,小心走到門後,仔細聽了聽,發現沒了動靜,才拾起地上的信封,急忙回到了桌前。
花娘十分默契,将懷中熟睡的小童交給身邊那女子,趕緊替王川點起蠟燭。
牛皮紙信封,上面沒有一個字,幹幹淨淨,隻有幾處被雨水打濕。
王川瞧了瞧,便拆了開來。
泛黃的信紙上,一行黑字。
王川湊到蠟燭下,仔細看着,花娘也湊了過來。隻見上書:半夏春不見,當歸天南星,狼毒一點皿,前胡夏天無。
“這是何意?”花娘看的一臉懵逼,完全不知道這說的什麼意思,隻知道都是些藥名。
“這應該是長安來人了……唉。”王川看完信,一聲歎息。心情複雜。
“長安?”花娘驚奇到。
“這種不寫一個字的信封,信上也沒有落款,全部用藥名書寫的,十有八九就是長安來的,而且是重要的事情。”王川翻來覆去的看着手裡的信封,他倒是希望這信封上能出現個字,哪怕是一個也好。
“那是有什麼命令嗎?”花娘忽然翠眉微蹙,朱唇輕啟,淡淡道。
一絲突如其來得憂傷彌漫在藥鋪大堂裡。
那女子看氣氛微妙,急忙抱着小童回了後院。
隻剩王川與花娘。
“今夜,聯軍要夜襲,他們有内應,會打開南門,要我想辦法盯住檀根,不能讓他跑了。”王川悠悠道,看了看花娘明眸如月,溫柔似水的樣子,心中,竟有些憂郁。
花娘也是神色凝重,花容黯然。
“不會有危險吧……”花娘自言自語道。
“我們在一起,有多久了?”王川忽然避開花娘的問題,開口問道。
花娘聞言,擡頭看着王川,細細思索。
“想來有十個年頭了吧,記不太清了。”花娘輕聲道,回憶如風,吹動心波。
“是啊,十個年頭了……我都快忘了自己的使命了。還以為長安把我忘了,曾經的熱皿已經不在,我也年近半百,沒想到,現在,卻來了這樣一封信……真是頗多感慨啊。”王川抖了抖手中的信,苦笑道。
花娘見王川傷神模樣,一時心中不忍,湊到他的身邊,輕輕樓主王川,靠在他的肩頭。
淡淡的香氣撲鼻,勾人心魂。
“你曾經的理想是什麼?”花娘輕輕問道。
“理想啊……當然是那句人人都會說的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啊。”王川想了想,緩緩說道。
“那麼天下又有何人能做到呢?”花娘又問。
“這……”王川一時答不上來。
“你卻為了你的理想,在這裡堅守半生,在妾身看來,天下許多人,都不如你。”花娘在王川耳邊,吳侬細語,句句如春風,暖和着王川那顆有些寒冷的心,在這樣一個雨夜裡,這樣的溫情,在這武威郡中,僅此一處。
桌上的紅燭落淚,倒影在牆上的影子,在昏暗的屋子裡,含情脈脈。
良久。
王川突兀的一笑,笑出聲來。
花娘從王川的肩頭起來,疑惑的看着王川,不知道他笑什麼。
王川側過身子,緊緊握住花娘的芊芊玉手,深情的注視着她。
花娘被突如其來得深情,弄得有些花枝亂顫。臉上,泛起紅暈,颔首低眉,撲朔的大眼睛,躲閃着看向别處。
“我這大半輩子,能遇到你,值了。等蒙胡人和鮮戎人退了,我就向長安請辭,然後與你安安穩穩,度過餘生……好不好?”王川一臉鄭重的向花娘說道。
花娘緩緩擡起頭,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心跳,如仲夏夜的夢
她輕輕點了點頭,像個得了大人許諾的孩子。
王川将她攬入懷中,緊緊相擁。
甜蜜的味道,彌漫着整個屋子。
兩人一番你侬我侬。
“我該走了。”王川抖擻精神,對着花娘笑道。
“一切小心,等你回來。”花娘依依不舍,低聲軟語道。
王川點點頭,拿了紙傘,果斷出門遁入雨中,很快,消失在街巷盡頭。
……
少年獨行荒原北,看江河橫流,踏青山,涉白水,到古城深處,結廬斜風吹。
而今發已星星也,遇卿卿佳人,知我意,慰我心,等人間太平,與子共此生。
……
夜深人靜雨不停。
王川走街串巷,很快,身後跟着一行人,約有數十。一幫人奔着郡府,潛行而去。
……
南門。
“大哥,蒙胡人真的今晚替咱值守?”一個鮮戎小兵凍的瑟瑟發抖,哆嗦着問道,說完,還吸了吸鼻子。
“嗯,不然這破天氣,守到大半晚上,誰扛得住啊……”鮮戎軍官心中叫苦連天,縮了縮脖子,說道,眼睛瞪大了瞅着四周,盼望着蒙胡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