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揚州,伊阙兩處鏖戰之時,初夏的腳步輕輕踏過洛陽的街道,悄無聲息。
洛風騎着紅鬃烈馬,大搖大擺的進了洛陽城。
回到自己地盤感覺還是十分惬意,不禁在馬上伸了個懶腰,連續趕路,甚是乏累。
熱鬧的洛陽大街,行人紛紛避讓,洛風掃視着人群。
婦孺成群,老翁橫卧,他心中忽然覺得有些荒涼。
回過頭,兩個年輕和尚避開隊伍站在一旁施禮。
“阿彌陀佛。”
“兩位小師父從何而來?”洛風駐馬,鎖眉問道。
兩個和尚沒有擡頭。
“小僧從白馬而來,雲遊四海。”慈恩說道,慈海點點頭。
“哦……白馬寺啊,早前聽聞先前的一恒大師圓寂了,不知現任方丈是何人?”洛風仔細回憶之前神策軍内衛傳來的消息。
“我二人雲遊已久,還未歸回,尚不知情……”慈恩答着話,慈海一直低着頭,肩頭忽的抽搐。
“不知兩位小師父覺得我洛陽城如何?”洛風忽然笑到,伸手一揮,氣勢如虹。
慈海擡頭看了一圈,默不作聲。
“人間盛世。”慈恩低聲細語的回答道。
“本帥不覺得。”洛風忽然沉聲。
“何解?”慈恩眼睛一閉。
“我邀二位去我府上做客,如何?”洛風笑眯眯的邀請慈恩慈海。
“恭敬不如從命。”慈恩隻好答應。
二人說罷,便一同往洛陽府去了。
行路間,慈恩遠遠看見了高大的皇城紫金,五味雜陳。
來來往往的人流中,偶爾能看見幾個穿着官服的人。
兜兜轉轉,當站在洛陽府門前的時候,慈恩慈海有些錯愕。
望不到邊的高牆,火紅的焚天大旗,威武的守門大石獅子,猙獰不堪。
“阿彌……陀佛。”慈恩趕緊鎮鎮心神。
大門緩緩打開,跑出一年輕姑娘。
“爹爹!”
“伊伊啊,想沒想爹爹?”洛風笑逐顔開,張開雙臂,迎了過去。
“當然想了呀。”洛伊嬌聲細語,宛如黃莺啼啭,又似流水清新。粉裙搖曳,面若桃花。
“夫君……”柳時月倚在門柱旁,癡癡一聲呼喚。
“時月。”洛風拉着洛伊走去。
衆人進了府。
“請……”柳時月招呼着慈恩慈海,絲毫不失洛陽夫人的風範。
“叨擾夫人了。”
“哪裡,二位是貴客,我家夫君從不請外人進府,二位還是頭一次,我若哪裡招待不周,直說便是,不必客氣。”柳時月笑盈盈的說着。
慈恩慈海聞言一驚,如此說來……
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亭台樓閣,花池水榭,廊橋别苑,應有盡有。
二人被帶到一處小樓,名曰:天涯樓。
洛風早已經到了。
“二位師父請。”
“大人請。”
三人入座,酒菜上齊。
“我等出家人,酒肉就免了吧。”慈恩慈海笑道,搖搖頭。
“二位不必客氣了。”洛風斜斜一笑。
慈恩慈海愣了一下。
“洛陽府果然通天,不愧雄霸一方。”慈恩自嘲笑道,終于明白了什麼。
“哪裡哪裡,小師父過獎了,請。”洛風大笑,碰到他們的時候,英紀就已經出發了,走了幾條街功夫,神策已經把二人的情況放到了洛風的書案上。
“那就不客氣了。”人在江湖,慈恩慈海也隻好酒肉穿腸過了。
“聽說二位去白馬寺之前在赤皿峰的普照寺修禅。”洛風漫不經心的提起。
“……啊,是啊,大人不說,我二人早已忘了。”話題突然嚴肅起來。
“說起來,還是有緣。”洛風輕飄飄的瞧了慈海一眼,從遇見慈海就不怎麼說話。
……
一下午,幾人酒足飯飽,慈恩慈海被安排到别苑休息,洛風去了楚雲閣。
“哎?……夫君你不是……”正在樓台發呆的柳時月從腳步聲中回過神,一看是洛風到了眼前,慌忙站起來。
洛風一把按住她的香肩,輕輕抱起。
“啊……”臉上紅雲頓飛,柳時月驚的叫了一聲。
“爹爹,陪我玩。”洛伊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喊到。
“爹爹先陪你母親,再陪伊伊好不好?”洛風沖着懷中柳時月一笑。“如何?”
“嗯……”柳時月把投埋進了洛風的懷抱,緊緊抓着他的衣領。
洛風抱着柳時月去了卧房。
紅燭透影,衣衫半解,樓頭春月休遮面,飛來紅雲一片。
“夫君想些什麼?”柳時月扯了扯繡被,往洛風懷裡擠了擠。
洛風輕輕撫過她的長發,深深喘口氣。
“不知為何,總有些煩躁,心中不安。”洛風按住兇口。
“夫君~莫要皺眉,時月心疼。”柳時月輕聲呢喃,洛風輕輕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頭上。
缱倦相依。
“噔噔噔……”窗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洛風起身下床。
“何事驚慌?”他邊穿衣服邊問門口的衛兵。
“是英紀将軍回來了。”
“怎麼這般鬧騰?”
“屬下不知……”
洛風覺得不對,趕緊下了楚雲閣,往焚天閣去了。
“何事嘈雜?”洛風望着滿堂的文武官員,還有一身皿染的英紀,心中沉了下去。
“府帥,長安軍越過黃河從北面來了,距洛陽不足五十裡了。”英紀有些慌亂。
“怕什麼!難道敵軍來了我洛陽就無能戰之人?”洛風大聲呵斥衆人,火氣頓時來了。
“府帥息怒,英将軍不是那個意思。”内衛大将軍,郭慶山從群臣中站出來。
“慶山老将軍是你來了。”洛風有些驚訝,内衛素來駐紮在洛陽北面的黃河一線,以防備來自突厥人的威脅,又兼顧洛陽守備,如今,長安軍來了,郭慶山也來了,洛風心中有了數。
“老臣不得不來,想不到十幾年了,還有能讓老夫披挂上陣的人。”郭慶山調侃着自己,笑道。
“情況如何?”洛風問道。
“目前得報,敵軍五萬,許是真正的主力,伊阙關下的十萬大軍,怕是幌子,這手法與府帥如出一轍。”
英紀聞言眉頭一皺,似乎不太好聽。
洛風倒是一笑。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
“如何應對,說來聽聽。”洛風擺擺手,斜倚在寶座上。
“怎麼不見其他幾位?”郭慶山發現今夜群臣中少了四衛大将軍,有些疑惑。
衆人也都是疑惑,洛陽府精銳之師,洛陽軍五衛,現在到場的隻有一衛,按理說,這麼十萬火急的軍情,将帥,護軍,校尉,統領都應該到場。
洛風望着衆人,邪魅一笑,輕輕撥弄着衣袖。
郭慶山叉着腰,皺了皺濃眉,斑白的鬓角讓他懂了,上面坐着的,後生可畏。想到此處,端的好生站直,往後退了退。
“我想府帥怕是早已謀定。”郭慶山不禁感歎。
衆臣聞言,紛紛放心下來,畢竟洛陽府這些個老将軍都是靠得住的。
“天黑了,就有些個魑魅魍魉出來鬧事,哼,一群跳梁小醜,讓你們逍遙這麼久,是時候送你們回家了。”忽的洛風拍桌而起,惡狠狠的說道。
英紀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從側門進來。
“府帥,老鼠們果然動了。”
“去吧。”洛風揮揮手。
“得令。”英紀嘿嘿一笑。
郭慶山聽得雲裡霧裡,但他明白,這一切,早在計劃之中了,不由得心中更是驚歎。再想想之前周安民和自己說的事,更是額頭冒汗。
“報,皇城有差使到。”衛兵來報。
洛風點點頭,心中已知八九分。
這時,走進一人,鐵甲銀槍,一身豪氣,雖孤身一人,卻毫無懼色,踏步走來。
“羽林軍統領高仙拜見洛府帥,各位大人。”
“免禮免禮。”洛風笑嘻嘻迎道。
“此番叨擾,隻有一事,某不繞彎子,就想問問長安軍來犯,神策主力皆不在,府帥可有對策?”高仙面無表情,就像真的來問話的,一句多的都沒有。
“你說什麼,當我内衛是吃閑飯的嗎?”郭慶山忍不住怒問。
“本将絕無此意。”高仙也不看他,淡淡說道。
郭慶山來了火,正欲發作,洛風開口道:“高将軍大可放心,洛風在,洛陽在。”
“如此便好。告辭。”高仙心在顫抖,咬咬牙,轉身離去,心中不禁自問,我算哪門子将軍,出了門,握緊銀槍,往皇城複命去了。
“好了,各位也别閑着了,去吧。”洛風擺擺手。
“是。”衆人告退。
郭慶山沒走。
“郭老将軍還有何事?”洛風準備離開,卻看見郭慶山還站着不動。
“為何不讓老夫率軍出戰?”郭慶山扭頭質問。
“老将軍前半生征戰四方,如今,身體重要,這點小事,還是交給晚輩吧。您還是坐鎮内衛吧。”洛風婉言解釋着。
郭慶山突然愣住了。
眼神恍惚。
良久,悠悠來一句:“也對。”
“老将軍快去歇息吧。”洛風笑到。
“老臣告退。”
洛風看着郭慶山漸漸消失的背影,回想起收到的神策密報:
右武衛大将軍薛定國率部北上,未按軍令,回防洛陽。
神策洛陽使
洛風歎口氣,似乎有些不堪重負,一屁股塌在了座上。
洛陽城内,燈火通明。
一隊一隊的人馬開往皇城。
英紀站在皇城大門口。
背後是洛陽僅剩的洛風的五千衛隊。個個虎背熊腰,亮甲長刀,虎虎生威。
沒過多久,城門咯吱一聲,來了一道縫,一個人探出個腦袋,好半天,才慢慢吞吞的走了出來。
小太監顫顫巍巍走到英紀面前。
“大……大……大人……”小太監低着頭,彎着腰吭哧半天說不出話。
“打開城門!”英紀也不廢話。
“啊……先前不……不是……說好了……互不幹涉…嗎…?”小太監越發害怕,身體已經不自然的抖了起來。
“可我說的是現在啊。”英紀也耍起無賴。
“這……”小太監還想反駁,說時遲那時快,一把銀槍已經抵在喉嚨。
撲通一聲,小太監連滾帶爬往回跑。
“打開城門,打開城門……”邊跑邊喊,略帶哭腔。
英紀狠狠一笑,槍鋒一指,衛隊往皇宮開去。
内城,羽林軍列陣。
英紀遠遠就看見了,毫不在意。
“閃開。”對着站在前面的人說到。
“本官乃是兵部尚書袁志,皇城重地,不得侵犯,爾等還不退去。”袁志一身官服,正氣凜然,怒喝道。
“見過袁大人,袁大人說皇城重地……說得好。”英紀一本正經點頭稱是。
袁志知道話中有話。
“你什麼意思?”
“我說袁大人,皇城重地藏了敵軍怎麼辦?”英紀昂首問道。
“
早就注意到了,假裝和袁志說話。
“我說高大将軍,你覺得呢?”忽的話鋒一轉,直逼高伯芝。
袁志也不傻,一聽,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晴天霹靂。忽的想起許久之前,自己批過一道折子,是關于編練羽林新軍的……而這個折子的主人……就是高伯芝……
“高大人……你……該不會……”袁志手在半空揚起,卻又放下,痛心扭頭看向别處,他知道,洛陽府内衛的本事。
“你糊塗啊!”忽的袁志撲通跪倒在地,仰天痛喊。
英紀忽然有些可憐他,猶豫半天,上前扶起了袁志。
天已蒙蒙亮,蒼鷹擊殿,白鴿四起。
“你來晚了……”高伯芝冷冷笑道。
“什麼……”英紀一愣。
“想必北城門已經落入敵手了。”高伯芝空洞的眼神望着灰色的天空,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他隻是,想讓這個皇城,變的大一點,再大一點……
袁志癱軟在地。
衆人凝住,不知說什麼。英紀也沉默了,他看了看高伯芝。
“父親……”高仙慢慢從羽林軍中走出來。
“啊,仙兒。”高伯芝這才回過神,苦澀一笑。
高仙流着淚走到他面前。
“你不是要我忠君愛國,要我安邦定國,要我守護百姓四海升平嗎?……啊?……你回答我,回答我!”高仙發瘋似的咆哮。
“啊……是啊……忠君愛國……君是誰?國在哪?……哈哈哈哈哈哈哈……”撕心裂肺的笑,卻沒人陪。
良久……
“君在眼前,國在心裡,你不明白嗎?父親!……父親……你錯了。”高仙紅着眼眶,深情說道。
高伯芝愣住了,腦袋中炸裂了,回蕩着一句話:君在眼前,國在心裡。
英紀也被這句話深深震撼,他忽然對這個年輕的将軍産生了興趣,大概是……惺惺相惜,雖然各為其主。
他沒有打擾他們父子情深。
“小将軍,再晚,城門怕是奪不回來了。”高伯芝粗糙的大手拭去眼淚,鄭重說道。
英紀點點頭,帶着衛隊奔赴北城門。
“羽林軍聽令!”高伯芝拔出佩劍,高高舉起。
“在。”衆軍士應聲。
“即刻起,高仙,正式繼任羽林軍大将軍。羽林軍左營,諸位追随我已久,卻從未沙場建功,今日,可否陪老夫,走一趟。”
“我等願往。”左營的士兵們紛紛圍了上來。
一股暖意湧上心頭。
“兒子,你說的對,以後,交給你了。”高伯芝拍了拍高仙的肩膀。
“爹……”高仙再也忍不住淚水,偌大的漢子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就哭了起來。
“老高頭兒,你回來了,我們喝個一醉方休,怎麼樣?”袁志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也不顧自己形象。
“好。”高伯芝頭也不回就答應道。
皇城階冷,一步追思,往日春風意,今日同袍情。
天色将白,雲霞逝去,故事酒後濃,老劍陣中新。
青州府曆七月初,長安軍繞道北境,南渡黃河,夜襲洛陽,去年冬,常龍缱揚州使團折返,伏于洛陽,策反皇城羽林軍大将軍高伯芝,百餘人混迹皇城内,遂覺洛陽府不察,蟄伏待機,今日長安主力攻城,以期裡應外合,卻不知此間計劃,皆在洛陽府内衛監視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