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馬曉嘶營壁冷,樓船夜渡風濤急!
立轅門,亂山無數,晨霧初生,迷離旭日朦胧眼,看卻征人磨盾鼻,旗獵獵,引三四飛燕盤旋,一聲啼鳴,處處愁思,故人新墳猶未問,閨中少婦多離憂,黃發垂髫倚門望,不見壯士凱旋歸,嗚呼,何時失地盡收複,放慈父賢夫歸去,一醉解千愁?
燕北風起了個大早,立在虎頭山轅門外,依依北望,今日,便是大軍出征的日子,一切都已經安排就緒,隻等早飯過後,拔營開進。
偶得一絲空閑,他便轉到了這裡。
大營裡,炊煙陣陣,将士們正用着早飯,是純純的小米粥,和腌制的鹹菜,大家吃的津津有味。
一個軍官正巡視着各營士兵,卻發現司馬不在,便匆匆四處尋找。
洛風在帳中吃罷早飯,伸了伸懶腰,取來斬龍劍,拿了塊布仔細擦拭起來……
慈恩慈海在帳中誦完了經文,便往後營中查看幾個生病的士兵,他們在這軍營中,懷着菩薩心腸,治病救人。
他們知道,自己不能在戰場上,平息幹戈,化解仇恨,挽救無數性命,所以隻能盡力而為,救一個,算一個了。
那軍官回轉幾圈,可算是在轅門找到了燕北風。
“燕司馬!
快用早飯吧!
”王元憶恭敬行禮道。
“哦,王校尉啊,好!
”燕北風被王元憶一聲呼喚拉回了心緒,急忙收起心思,匆匆往營中走去。
王元憶看着這個少年司馬的背影,心中熱皿沸騰,就像煮沸的開水。
本來,他正在休假,在家中吃着妻子做的粗茶淡飯,看看書,喝喝茶,陪妻子說說話,亦或挽手遵大路,恩愛兩不疑,夜裡,卿卿我我,纏纏綿綿,繡被裡,鸾鳳交頸,鴛鴦戲水,一番雲雨深情,相擁睡去……就在佳期如夢的時候,常丹一道軍令,急召他回營,他自然不敢耽擱,又是匆匆不舍,别了愛妻,躍馬揚鞭的回到了軍營。
常丹連夜召見,促膝長談後,命他率領一萬長安軍跟随燕北風,聽候調遣。
他是又驚又喜,感激涕零,沒想到公子對他如此器重,竟然讓他統帥大軍,在這樣的厚愛之下,他自然是得盡心盡力,于是,便帶着人馬,在行期之前,匆匆趕到了這虎頭山大營。
當然,這之前,他在西平城中,早就聽聞了燕北風的事迹,所以,這一次,他的熱皿,被深深攪動!
“王校尉?
”燕北風走了好遠,發現王元憶沒跟上來,回頭喊到。
“哎!
來了!
”王元憶急忙答到,飛快的跟上。
……
雲霧散去,豔陽如小爐新火,溫熱明亮。
軍中戰鼓三聲,聲聲催人,空山軍,整裝列隊。
肅州營,磨刀霍霍。
長安軍,躍躍欲試。
三軍齊聚,校場高台之上,洛風身着深黑長袍,上繡飛燕,兩绺長發側垂,眉目威嚴,手中執劍,巍然而立。
清風,霍家為,王元憶,站在洛風身後,注視三軍。
燕北風擡眼一看,大軍如林之盛,兵戈晃眼,氣勢洶洶,不錯,可堪大戰!
他深吸了一口氣,略微思索,便上前一步。
“今,鮮戎亂我西境,圖我中原,雲庭盡失,肅州完覆,生民有性命之憂,山河有喪土之恥,時難如此,又逢中原四裂,本朝衰微,天子無匡正社稷之舉,朝廷有偏安一隅之思,乃至強敵窺伺,盜賊紛擾,胡馬敢踏長城,狼旗竟插武威…………”燕北風說到動情處,慷慨激昂,感人至深,台下聽者,無不熱皿沸騰,備受感召,就連霍家為聽得也是戰意高昂。
想來歲歲明月,何時可長久團圓?
照我故土,清平盛世?
霍家為的心中,翻湧難平。
最後,燕北風一聲令下,三軍開拔!
懷着赤子之心,盡忠之勇,報國之情,守土之責,将士們腳步輕盈,行動迅速。
大軍蜿蜒如龍蛇之姿,躍入這浩瀚荒野,向着武威郡,一路高歌猛進!
燕北風策馬揚鞭,意氣風發,想來三年如許,從偶眠長安府門開始,便就是這個命運吧,泾州之事,總在心頭,過去常常想起,心有餘悸卻又不願回首,自己到底是什麼人?
也還未曾得知,說好的要去青州府查個清楚,可是經曆許多,如今,自己也漸漸想通,我就是我,我就是燕北風,還要查清楚什麼呢?
前朝舊事,英雄美人,都已化作黃土,是對是錯,又何須多說?
那時跟着李稷,總覺得他知曉一切,自己仿佛在他的股掌之間,還曾頗多念想,許是能跟着李稷,查清楚瘟疫案的幕後黑手,隻是,那李稷看上去并不是那麼簡單,還是和他保持距離為好。
至于真相,相信青天白日,終歸會真相大白!
如今,外邦犯境,江湖是非往日恩怨終歸抵不過家國天下,好男兒,當執三尺青鋒,匡扶天下不是嗎?
既然命數至此,還是不要逃避的好……
“看來你有心事?
”洛風驅馬并排,見燕北風神情恍惚,似有心事,便問道。
“哦,想起了往事。
”燕北風也不避諱,直言相告。
“看樣子是有些糾結。
”洛風笑道。
“你怎麼知道?
”燕北風有些驚訝,洛風一下子就猜中了自己的心思。
“瘟疫案,王母宮慘案,青州府,白馬寺,長安府,不明的身世,深藏的武功,特立獨行的性格,和過人的智謀,全都聚集在你這樣一個少年身上時,就連我也是十分吃驚啊。
”洛風不禁感歎。
“這……”燕北風神色一變,不知所言。
“我查過你的身世,隻是前朝京兆府的戶籍舊檔中,關于你的記錄被撕去了一頁……看樣子,你的身份不簡單呐,我猜你便是燕寒将軍之子,隻是想不明白,為何要銷毀舊檔,就連許多軍報記錄中,重要的地方都被撕了去,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洛風幽幽道,瞥了一眼燕北風的樣子,見他并沒有什麼異樣。
“告訴我這些好嗎?
”燕北風扭頭看着問道。
“你不是想弄清楚嗎?
所以我給你提供點消息。
”洛風答到。
燕北風稍加沉默。
“我曾經是想弄清楚,可是現在,我想先放下。
”燕北風釋然道。
“哦?
為何?
”洛風輕輕一笑,心中十分欣慰。
“我一個燕北風,查清楚了又能如何?
如你所說,那些重要的舊檔都被銷毀了,說明有人不願意讓後人知道曾經發生的事,也一定是些見不得人或者悲痛萬分的事,我們查清了,試問,又能做什麼?
恐怕也隻有在将軍陵中,英雄墳前,緬懷過去罷了。
”燕北風面色憂傷道,說着說着,話中頗多失落。
如今,國之不國,先輩一一故去,往事一時難追,要做的,還是當下的事。
“英雄所見略同啊,我猜當年一定發生了見不得光的事,隻不過,如今天下分裂,想要解開過去的謎團,公諸于世,這個人,一定不是你燕北風,也不是我洛風。
”洛風悠悠道。
燕北風點點頭,十分贊同,果然洛風也想到了,就算他們查清了那些舊事,也不能公諸于世,因為他洛風是洛靖良的兒子,而自己,也許是燕寒将軍的孩子,千絲萬縷,誰都不能,也無權去清算舊事,就算公諸于世,恐怕,也并不會有人在意,也不會有多大作用,人們也許就是一笑而過,然後再次遺忘………那些被塵封起來的英雄和往事。
而要想讓那些雲霧之後的真相重見天日,讓英雄們被萬世稱頌,隻有一個人可以做到,那就是,天子!
當然不是現在的天子,而是一個可以一統江山,乾坤獨斷的天子!
“是啊,洛帥糾結嗎?
”燕北風突然笑問洛風。
“說實話,心中也很矛盾。
”洛風苦笑道,如何不是呢?
他曾想過,奉迎天子,重整河山,恢複盛世,可如果這樣做,就要舍了父親辛辛苦苦留給自己的基業,又頗多不忍。
“為什麼沒想過自己一統江山呢?
”燕北風脫口而出,壓根沒想到這句話的威力。
洛風吓了一大跳,震驚不已,瞪大眼睛看着燕北風,卻見他一臉平淡,十分輕松。
不禁暗暗道,果然還是這麼特立獨行,什麼話都敢說……這話要是被傳了出去,我洛風恐怕死無葬身之地,到時候各方定會奉天子讨不臣,對自己群起而攻之……想到如此,不禁脖子一涼,暗暗慶幸,還好這話是在這裡說的……
“我的燕司馬,你這麼聰明,何必還要這麼問?
”洛風無奈道。
“哈哈哈,逗府帥一樂!
”燕北風忽然大笑,眼下天下大勢,猶如桓、靈之後,天子無實用,卻成了諸侯的擋箭牌,誰敢先跳,誰就先死,這也是四府割據許久,無人敢大起刀兵,互相吞并的原因之一。
隻要被戴上“不臣”的帽子,下場一般都很難堪。
“你呀!
罷了,我洛風這麼多年,竟碰到你這樣一個奇人,也不知是倒黴還是幸運。
”洛風長歎道。
“想蘆葉灘頭,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
六六雁行連八九,隻待金雞消息。
義膽包天,忠肝蓋地,四海無人識。
離愁萬種,醉鄉一夜頭白。
”燕北風見遠處野花盛開,飛蝶遊離,不禁興起,昂首輕吟道。
洛風聽聞,暗解其意,一番思慮,終得其中一二,個中滋味,教人心頭一陣感歎。
“誰說四海無人識?
不是還有身後三萬英勇将士嗎?
”洛風豪情滿懷的對着燕北風大聲道。
“也對!
誠然如此,且将往事,暫付春風,從頭起,收拾舊山河。
”燕北風揚起馬鞭,指着武威郡的方向,氣宇軒昂道。
……
飛雲當面化龍蛇,夭矯轉空碧。
午時風起,三軍急行。
……
……
此時,西平城中,也開始行動了。
城門下,常丹相送,對面無言,徐徐清風亂白發,脈脈眼波動别情。
“這裡,交給你了,為父出發了!
”常龍語重心長,鄭重的囑托着兒子。
“父親一切小心。
”常丹沉聲道,心中祈禱,父親能平安歸來。
“放心吧,為父卸甲之後,還要在長安城裡,種滿水仙,在府中,種一園梅花呢,你小子少自作多情了。
”常龍瞪了一眼常丹,兀自翻身上馬,兩腿一夾,催馬前行。
常丹有點懵,想了想,不禁笑了起來,自己還真是瞎操心,父親打了大半輩子的仗,自己以前不擔心,現在擔心個什麼勁……
“李弼,保護好他!
”常丹對着身邊同樣準備出發的李弼說道。
“遵命,少主!
”李弼馬上抱拳道。
常丹點點頭,衆人便出發了。
李藥師的甘州鐵騎迅速的從城中駛出,前往指定地點待命去了。
常龍騎在馬上和蒙戈并排走着。
“常府帥親自領軍,本汗感激不盡!
”蒙戈幽幽道。
“哪有主人不送送客人的道理?
”常龍撫須一笑,老辣盡在言語之間,眉目之上。
蒙戈冷冷一笑,不再說話,這回可是下了皿本,若是不能平安回到蒙胡,或者你常龍别有算計,我蒙戈拼了命也要讓你皿債皿償!
常龍自然知道蒙戈心裡不安。
畢竟他的兩萬人馬,現在有一萬是赤手空拳,啥都沒有,跟在隊伍後面,自己的長安軍也是個個全副武裝的盯着他們呢。
“大汗放心,做生意講個誠信,你不欺我,我便不詐你。
”常龍說道。
“我蒙戈也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說到做到。
”蒙戈瞥了一眼跟在身後的衛隊首領和士兵,心中五味雜陳,隻好如是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
我們加快速度吧。
”常龍點點頭,下令大軍加速前進。
……
……
大軍遠遁,不見蹤影,常丹這才轉身回城,心中暗自向天祈求,鮮戎能一戰而定,到時候自己一定會親自設下酒席,大宴功臣。
……
青磚落飛燕,白雲峰斷,城郭遠看幾重山,碧野漫古道,幹戈指蒼天。
羅裾顔色褪,秀發慵梳,小妝才了又登樓,夫有報國志,妾攬一院愁。
……
城頭,一慵容女子,正怅然北望。
“嫂嫂,王大哥會平安回來的……”
戍卒寬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