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皇城,東門。
巍巍城牆,已多殘破,朱漆褪去,琉璃色薄,在漫天的流火中,晚照凄涼,城門下,站着兩名白發老兵,拄着長槍,眼中無神。
他站了許久,心中忽然一陣酸楚湧來。
……
高仙正在例行巡視皇城,恰巧來到東門查看,遠遠的就看見城門下立着一人,走到近處,再一看,有些熟悉的感覺,高仙小心打量着那人,一邊慢慢上前,一邊心中有些激動。
“袁兄?是你嗎?”高仙聲音有些顫抖,他不敢确定的試探問道。
聽到呼喊,那年輕人略微一頓,蓦然回首。
“高兄,是我!”袁道心中五味雜陳,落日餘晖,灑在他的臉上,映出了些許疲倦。
“你終于回來了!”高仙激動不已,急忙上前,緊緊抱住袁道。
“高兄一切可好?”袁道黯然一笑,低聲問道。
“還和以前一樣,除了守着這巴掌大的地方,還能做什麼呢?”高仙松開袁道,苦笑道。
“也是啊,我離開的時候就是這樣,到底是一點兒都沒變。”袁道感慨到。
“山高水長,回來就好,走,快回去見伯父,他老人家病重,你還不知道吧?”高仙急忙拉着袁道就往尚書府走。
“我知道,所以才特地趕回來。”袁道說道。
……
兩人一番小叙,便急急去看望袁志老尚書了。
……
皇城千秋殿。
……
行宮冷,龍枕空,白玉台上,拍遍欄杆,不問世事久,極目遠眺,廊橋依稀卧老狗,花池怳然人影稠,别苑裡,貴妃猶醉酒。
流火急,飛燕瘦,千秋殿前,欲攬青天,美景終難收,回望方寸,一襟餘晖紫禁空,半壁江山成碎夢,老臣盡,白頭拄吳勾。
……
李溫獨立殿前高台,憑欄遠望,神色憂傷,斜陽下,人影橫長。
白嫣然見君如斯,頗多落寞,又生凄涼,日暮西山,明日又出東方,隻是這上國三千裡河山,何日重回一方?想來少年天子,也是滿腹彷徨,欲整江山有雄心,想振乾坤卻無力,日日如此,倍受煎熬,也是個别樣的可憐人……
“陛下,袁道回來了。”她翩然走到李溫身邊,行禮說道。
“嗯,回來就好。”李溫傷懷難收,心情失落。
“陛下不是在龍榻上失神,就是在高台上惆怅,不覺得累嗎?”她問道,跟他獨處了這麼久,日日陪他說話,想要消解他心中的苦悶,卻奈何自己的這份溫情還是無法化解他心中的冰山。
“累。”李溫眉間如深秋,癡癡看着即将消失的夕陽,輕聲說道。
“既然如此,何不放下?”她想要勸解一番,他心中那份宏大的理想卻成了他最重的包袱,憑他一己之力,想要一統天下,這樣的理想,在如今看來,隻能報之一笑。
“何謂放下?朕從不曾得到什麼,又有什麼可以放下?如果連想想都不可以的話,朕又何必守在這深宮冷院,過的連個尋常日子都不像樣。還有你,大了朕許多歲,當初收留你,也是受人之托,憑你的能力,想必就算不躲在朕這裡,洛風也不會找得到你,想來,你留在這裡,也是受人之托了吧。”李溫臉上泛出了一絲微笑,斜視着她,眼神有些寵溺,仿佛是在說,一切,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這……”白嫣然驚訝不已,他竟然猜到了,真是厲害,若是如今還是那個上國天下,他一定是個好君主,好皇帝,隻是……生不逢時吧。
“罷了,今日不用給朕說外面那些煩心事了,朕已經都知道了,西邊打的不錯,尤其是那個空山軍司馬燕北風,朕第一眼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不同常人。”李溫想到西邊打了勝仗,心中還是十分欣慰的。
“是,他擊敗了号稱草原噩夢的大将乞洪,真乃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白嫣然神奇的看了看李溫,他們見過面?
“外面是不是都傳開了?”李溫問道。
“是,燕北風這個名字,洛陽已經是人盡皆知了,主要還是那些從西邊逃來的百姓帶來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的。”白嫣然幽幽道,燕司馬一戰退鮮戎,虎頭山下斬乞洪,已經是傳的神乎其神,至于為什麼會被鬧得沸沸揚揚,主要還是那個草原噩夢乞洪的名頭太大了,當年盡斬八萬蒙胡人,雖說和中原沒什麼關系,可是光聽着就覺得害怕,更不用說那些從草原回來的商人們的講述了。所以,燕北風這是不出手就不出手,一出手就搞了個天下皆知。
“不說這些了,越說越覺得朕沒用。”李溫一番苦笑,自己還不如個二十出頭的小子,妄為天子。
“陛下……”白嫣然一聲怒嗔,一臉幽怨的看着李溫。
“好了好了,陪朕在這裡看看夕陽吧。”
“好!”
“叫陛下!”
“是,陛下!”
……
且說尚書府,高仙拉着袁道一路快步回了尚書府,進了袁志的房間。
袁志在衆多郎中和大夫的調理下,還保留着最後一口氣,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臉上已經生了瘡,時不時的咳出皿來,下人們是一刻也不敢松懈的照料着。
袁道進了門,見父親如此模樣,又驚又悲,撲通跪倒在榻前,痛哭起來。
“爹!兒子回來看您了!”袁道聲淚俱下,涕泗橫流,緊緊握住袁志幹瘦的手。
榻上的袁志蒼白幹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吃力的轉過頭,眼睛已經看不見,聽到聲聲呼喚,他知道是兒子沒錯了。
“道兒啊,你終于,終于回來了……”袁志聲嘶力竭的說到。
“回來了,爹!”袁道邊哭邊說道。
“爹……爹……爹等你,等你很久了……快要撐不住了了,哈……哈哈……”袁志沒說一個字,都要用盡力氣,話沒說兩句,已經有些氣短。
“沒事的,爹,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的!”袁道拉起父親的手,貼在額頭上,痛苦的騙着自己。
“你聽爹說,天下分分合合,亂了這麼些年,也分了這麼些年,該合了,陛下幼年登基便是個空架子,是個可憐人,也就是我們,還尊他為天子了,爹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有大的抱負,有自己的事業,爹隻求你們,無論日後哪一府掌權,何人稱帝一統天下,你們都要保護好陛下,讓他安穩度日,哪怕做個庶民也好……”
袁志深吸一口氣,拼盡全力給袁道交待了這最後的心願。說完,便緩緩閉上了眼睛,眼角淚花點點。
袁道重重點了點頭。
“孩兒知道了,爹!爹?爹?!”
當袁道感覺到父親的手忽然下墜的時候,心頭強烈一顫,驚恐的喊了起來。
站在袁道身後的高仙一驚,急忙上前查看,伸手一觸鼻息,頓時腦袋一垂,恸哭起來。
……
……
……
“爹!”
袁道仰天長嘯,肝膽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