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軍忽然表現得英勇起來,一方面是因為生死攸關,另一方面卻是欺壓慣了新馬華人,打心眼裡沒把阻止華人向星洲碼頭靠近當回事。在白思華和珀西瓦爾想來,手下的部隊隻要稍微裸露出些爪牙,那麼那群“烏合之衆”就會一觸即潰,不複成為“新加坡大撤退”的阻礙。
然,槍炮聲響了一個多小時,捷報一個也無,倒是噩耗接二連三的傳了回來——“義勇軍突破第一道防線了;第二道防線被突破……不好了,美國領事館被義勇軍拿下了——”
“怎麼可能?”“我沒有聽錯?”白思華和珀西瓦爾面面相觑、目瞪口呆,随即,兩個人同時跳起來,前者喝道:“不行,我得親自趕往前線!”
珀西瓦爾:“還是我去前線,先生,您去碼頭。我忽然有很不好的感覺!”
懦弱的綿羊忽然變成了獅子,在日軍面前連招架之功都沒有的英軍一下子便原形畢露。
兩個人一起出了臨時指揮部的大門,站在院子裡正要下令副官召集自己的衛隊,卻見不遠處一片喧鬧聲傳來。他們沖出院子,便看見三五成群的士兵正落荒而逃,然後是幾百人一夥的小規模成建制部隊。而再遠一點地方,喊殺聲越來越響,“咚咚”的腳步聲傳來,顯然是義勇軍正逼近過來。
“混蛋!博來西姆師長呢?”珀西瓦爾堵住一個士兵,伸手拎住他的衣領沉聲喝道。
“死了,長官們都死了,将軍,您也快逃。中國人有神槍手,長官們一露面就是死——”
駐守在這條街道的英軍足足有一個師呢,居然水沒冒一個就潰敗了。長官們都死了——這句話好似一盤冷水朝珀西瓦爾當頭澆下,将他心中有關“新加坡大撤退”的一應念想全部澆滅了。
“怎麼回事?!”白思華在幾十個士兵的簇擁下走過來,他先讓手下收攏潰兵,然後走到珀西瓦爾身邊問道。
珀西瓦爾隻覺得萬念俱灰,垂頭喪氣的回道:“我們低估了中國人的決心。看來,學兵軍早早的就派了精銳潛進了城裡。”
白思華的衛隊奉命去收攏潰兵,然而讓人哭笑不得的是,那些被攔下來的潰兵反過來居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試圖說服那些衛隊官兵,讓他們也趕緊逃跑。“中國人瘋了!”衆潰兵衆口一詞:“比日本人還瘋狂!”“而且,有部隊已經叛變了,他們說司令官下達那樣的命令是違反人道的,注定要被押海牙國際法庭——屠殺平民哪!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中國人哪是什麼平民,根本就是暴民!”“再告訴你們一個不幸的消息,美國人已經站到中國人那一邊了——美國人可是咱們的盟,這叫什麼事啊?”“你們自己想送死就!中國人有狙擊手,我親眼看到的,博來西姆師長不過隻露出半個腦袋,‘呯!’他的腦袋就像西瓜一樣破裂了——帝啊,太恐怖了!”
士兵們之間的談話傳進了白思華和珀西瓦爾的耳中,他們有心要怒叱這種謬論,但是話至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驚恐的發現自己似乎失去了辯駁的勇氣。
“去碼頭!我們不可能真的和中國人皿戰到底,那樣的話隻會成全日本人,”珀西瓦爾輕聲說道。
“也隻有這樣了。珀西瓦爾,你說,韋維爾這個計劃,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我不知道,韋維爾的用意肯定是好的,隻是他低估了中國人的力量——白思華,我現在終于明白‘’一詞的真正含義了。”
大勢已去,作為海峽殖民地英軍職位最高的兩位将軍,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反而畸形的輕松了下來。他們彼此之間呼名道姓,第一次表現得就好像一對知心朋一樣。
華人的抵抗很頑強,星華義勇軍即使臨時吸收了五六千生力軍,但是他們的武器卻依舊匮乏、破舊。武器不如英軍,他們隻能靠勇氣,靠拼命,靠犧牲來謀求勝利。牙齒甚至于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都成了他們和英軍拼命的武器,這是多麼悲慘的一件事情——中國積弱太久了,乃至于雖然有着廣闊的疆土有着豐富的資源,有着龐大的人口基數……擁有一切成為強國的資質,卻偏偏不是個強國,乃至于都無法保護自己流落在異鄉他邦的僑民。乃至于他們為了活命,不得不犧牲其中的一部分以換取族群的生存。
新馬華人是好樣的,面對英國的職業軍人,面對那黑洞洞冷冰冰的槍口,面對那随時會失去生命的危險,沒有人退縮——小夥子們大聲嘶喊着,抱着老舊的槍支沖去了;他們後面,是那些貞烈的姑娘,而她們當中許多人,不久之前還是活躍在英國人層舞會的舞女;老人們也沖去了,沒有槍,那就用石頭用磚頭甚至用自己的牙齒去戰鬥……
英軍其實沒死多少人,但是,其中最少有半數是被生生砸死又或者被咬死的,這對英軍的士氣是沉重的打擊。
這一場艱苦的鏖戰,一共有八百餘英軍士兵棄暗投明加入了義勇軍的陣營。一開始,崔林他們接納英國人的目的,就是樂于見到狗咬狗而已。陳嘉庚比他們精明得多,也更擅于把握大勢。那些反正英軍忽然朝對面的前戰發出呼籲,讓他們不要再盲從白思華等英軍高層,成為他們屠殺平民的工具,正是出自他的手筆。
這對英軍士氣的打擊更加巨大,再加狼牙們火力全開,子彈專門朝軍官身招呼,混戰一個半小時,英軍占領美國領事館的企圖率先告破。緊接着,有美國僑民加入華人陣營,英軍縮手縮腳,這仗更沒法打了。
從美國領事館将美國僑民接出來,這是“新馬華人大營救”的關鍵。有美國人保駕護航,英國人投鼠忌器,前往星洲碼頭的道路就順暢得多了。
“美國撤僑船隊”靠星洲碼頭兩個半小時以後,也就是晚九點多鐘,浩浩蕩蕩的“美國僑民”隊伍終于出現在了格朗特和張良峰等人的面前。
碼頭并沒有發生戰鬥——在張良峰的指揮下,又有格朗特提供光明正大的理由,千餘裝扮成美軍陸戰隊的猶太藉學兵僅僅花了一刻鐘時間就将據守碼頭的英軍給驅逐了出去,全面接管了碼頭防務。
英軍的臨時指揮部本來設在前往星洲碼頭必經的一條街道,然而,面對來勢洶洶的星華義勇軍前鋒,白思華和珀西瓦爾沒敢再繼續組織阻擊。為了逃離新加坡這塊死地,他們确實瘋狂了,不過卻也知道不能得罪美國人。美國僑民既然被“裹挾”進了華人隊伍,再開戰的話那就難免産生誤傷了。白思華和珀西瓦爾敢無視湯姆斯和約翰尼的安危,卻不敢無視美國僑民的生命安全。這從一個側面說明了,擁有一個強大的祖國對于那些旅居海外的僑民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
“走,我們繞道沿海林道先去碼頭區——”白思華很快做了新的決定。
珀西瓦爾此時想起了一個比較關鍵的人,問道:“達理呢?怎麼沒有看見這個家夥?”
達理校是星華義勇軍的司令官,按常理說,他擁有星華義勇軍最高指揮權。當然了,珀西瓦爾此時問出這句話,其實是僥幸心理作祟。
“一直沒有看到他,也許早已經被中國人殺了?”他手下的一個參謀以不确定的語氣答道。
好不容易收攏起了五六千官兵,白思華和珀西瓦爾他們避開通往星洲碼頭的街道繞行沿海林道想要先一步抵達碼頭,卻在沿海林道遇到了施恩少校的手下。
“施恩少校被美國人扣留了。美國人說了,不許我們靠近碼頭防區五百米範圍内,靠近了就開槍射擊,”施恩少校的副手很委屈的向兩位将軍大人報告。
碼頭還在手中的話,就能藉此和中國人談判,這五六千人就有逃離新加坡的希望。現在呢,卻要從長計議了。“施恩這個蠢蛋!”白思華臉色鐵青的罵道,然後詢問了施恩部被驅離碼頭的細節,得知美國人派出了最少一個團的海軍陸戰隊,他和珀西瓦爾商量了幾句,決定由他親自去拜見那個譜大得沒邊的格朗特校。
兩個人都清楚,經過今晚的這場鬧劇,部隊僅有的一點士氣已經被消耗幹淨了。而此事一旦被日軍偵獲,海峽殖民地英軍将唯剩投降一條路了。投降就投降,不過,如果他們能夠成功的逃往海,再下令手下投降的話,那将會最大限度的保全他們兩位将軍和英國政府的面子。
“英美畢竟是盟,這件事雖然我們有錯在先,但也是情勢所逼。為了大英帝國的體面,我就忍辱負重低姿态的向格朗特賠禮道歉!我想,他還不至于把事情做絕?不過這件事不能讓底下的官兵知道,珀西瓦爾,我這就去找格朗特,這裡就交給你了!”
“K!辛苦你了!”
“一切為了大英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