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錦略略收回了思緒,聲音清淡平緩,讓人辨不分明,“我隻是個庶女,哪裡輪到我去挑别人,隻有别人來挑我。
”
她這個弟弟是真心為她好,她知道。
她可以算計一切,隻為了達到自己複仇的目的,婚事也可以包含在内。
嫁給誰,容她再好好想想。
“雲澈你不用擔心我,嫁給誰,不嫁給誰,我自有打算。
你在門外等等,我有東西給你。
”
東陵女子嫁人哪有自己挑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這個姐姐也真夠膽大,直言婚事她自有打算,讓柳世誠,何氏知道非要氣得暴跳。
但他喜歡,敢愛敢恨,敢說敢做的性子和他一樣。
柳雲澈心中越發認定了柳雲錦這個姐姐。
柳雲錦走出墨玉軒的時候,手中已經多出了一個青玉的小瓶子,瓶子上雕刻着一枝遒勁梅花。
“拿去,為自己手背上的凍瘡上藥。
你雖是男子漢大丈夫,也不能讓自己手背上的傷口一直裂着,拿刀握槍時都不方便。
”柳雲錦的心思玲珑,知道柳雲澈不注重容貌,也不重視手背上的那些傷害,順着他的心思說,他才不會倔強不要。
這話聽着頗為順耳,凍瘡裂口都是些小傷,隻是動不動裂開流皿,是有些麻煩。
“姐姐……”他接過,青玉的瓶子上還有柳雲錦手心中的溫度。
長這麼大,柳雲錦是第一個在意關心他的人。
就連陳姨娘都沒有注意到他手背上有傷。
心尖微顫,酥麻帶着細微的疼痛,像是有人在那埋下了一顆種子,已經破土而出。
指尖收攏,一點點攥緊了玉瓶。
“等雲澈長大,一定會加以十倍地回報姐姐,不讓姐姐在受人一點欺負。
姐姐若無喜歡的人,不嫁人也罷。
等雲澈歸來,可以為姐姐修出一間大宅子,供養姐姐一輩子。
”他拱手而立,劍眉微凜,神色鄭重。
筆直的身影映在殘陽風雪中像是一把瀝皿劍。
用皿,用一生去鑄就一句諾言。
這是她謀算已久最想聽見的話,但真聽見柳雲澈鄭而重之的誓言後,她風雪般冷酷的心陡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除了複仇之外,或許人間還有真情可以信賴。
柳雲錦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感覺到了一絲骨子裡溢出的溫暖,看向柳雲澈的目光變得寵溺而柔和,“傻弟弟,你以後要自己娶媳婦成家立業的,哪裡能養姐姐一輩子?
”
“姐姐若是不成婚,我也不成婚!
”他擡起俊朗認真的眉眼,聲音漸漸軟下,“若是未來夫家對姐姐不好,姐姐隻管和我說,我就帶兵去為姐姐撐腰!
”
“好……”她的喉嚨緊了緊,不知該說些什麼。
看慣了爾虞我詐,而今有人把真心送到她的面前,她卻不敢去要。
等柳雲澈走後,柳雲錦仍是站在墨玉軒外面,鳳眸茫茫一片不知在想些什麼。
天空沉下,又稀稀疏疏地飄起了小雪。
文嬷嬷撐着傘走到了柳雲錦的身後,輕輕出聲道:“小姐外面天冷,回屋吧!
桃兒把晚膳已經備好了。
”
柳雲錦微微點頭,望着雪地上的腳印,露出自嘲微涼的笑意,“嬷嬷,我不是一個好人。
”
文嬷嬷蕙質蘭心,一聽她的語氣就能猜出大概,隻是一聲輕歎,“小姐也不必想太多,若是心地純善的好人,在這深門大院中也活不長。
小姐若是心中有愧,就對三少爺好些,也算是一種補償。
”
“嬷嬷,去我内屋中取些銀子來打賞一下柳府中的家丁,讓他們在除夕夜的時候加緊巡查。
那些鬼頭鬼腦,不安好心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
柳雲澈就是死在除夕的夜裡,柳雲熙被她拔去了十指的指甲,有一段時間不能使力,何氏身為主母,肯定不會傻到自己去親自動手。
這樣一來,能對柳雲澈下手的肯定是她們的手下,心腹。
她不知具體是哪些人,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
日子過得飛快,再過兩日就是除夕夜了。
府中一片熱鬧平靜,腌制的肉食挂成了一串,廚房中日日都有飯菜的香氣飄出,不知老夫人命人煮了些什麼好菜,等着除夕那日上桌。
隻府中越是平靜,柳雲錦的眉頭跳得就越是厲害。
這日柳雲錦帶着還珠,環玉兩人去側院找陳姨娘商議事情,找了一圈才知道陳姨娘去了蘭亭閣給柳雲澈送她新制的冬衣。
蘭亭閣本是柳世誠住的地方,柳雲澈回來之後便讓柳雲澈住在了那裡,柳世誠每夜宿在不同的姨娘那,倒也快活。
還沒走近蘭亭閣,就遠遠聽見了院中丫鬟的尖利嗓音。
“大夫人吩咐了,少爺在邊關操勞已久,這幾日在蘭亭閣中好生休息,誰都不許進去打擾!
”一個圓臉面生的丫鬟冷聲冷語道。
陳姨娘手裡捧着個布包,布包中裝的就是要給柳雲澈送去的新衣。
“我不會打擾三少爺的,我……我就是把東西給他。
”可憐的陳姨娘想見自己的兒子,都得對丫鬟奴才低聲下氣。
圓臉的丫鬟眼睛一轉,鄙意地盯着陳姨娘手中的布包,嘴裡嘀咕道:“什麼不值錢的東西都往少爺那送,少爺才瞧不上眼呢!
”
随即不耐煩地驅趕陳姨娘,“我都說大夫人有令,不讓任何人去見三少爺,你耳朵是聾了嗎?
”
陳姨娘眼中的亮光一點點暗淡下來,苦澀地撇開了臉,握着布包的手哆嗦着放到了身後。
“陳姨娘是貴妾,是主子,你是什麼身份,有資格這麼對陳姨娘大呼小喝的?
原來大夫人身邊的一隻狗,也比後院中的主子高貴!
”柳雲錦冷笑着從後面的小路上緩步走出。
圓臉的丫鬟一堵,眼神帶刺地望向來人。
身上一件素錦的流雲小襖,下面襯着一條米白色的雙織百褶裙,雙玉扣的腰帶搖晃生輝。
俏麗無雙的面容豔若牡丹,頭上是一隻芍藥玉冠,兩邊細碎的白玉發珠垂下,落在漆黑的長發中玉光點點。
打扮素雅别緻,卻不失雍容貴美,加之周身逼人的氣場,直叫人以為是府中的嫡女小姐。
圓臉丫鬟眼中寒光點點,嘴巴撇了撇,有些不屑。
她雖是剛剛入府,但已經見過嫡女二小姐,如今來的肯定是庶女大小姐。
既然是庶女能高貴到哪去……
“大小姐可真為難我們了!
大夫人的話我們哪敢不從。
大小姐若是不服,大可以去找大夫人……”圓臉丫鬟嘴角一翹,眉頭一挑。
一嘴一個大夫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大夫人的人。
旁邊一個尖臉的丫鬟雖然沒說話,但也一臉高傲不屑。
“你們是大夫人的人?
”她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
“自是當然……”兩個小丫鬟對視了一眼,毫不客氣地盯着柳雲錦,一副你早該害怕的嘴臉。
“行吧……”她擡手,一人給了一個耳光,“趕緊去找大夫人告狀,讓大夫人過來給你們撐腰。
對了,順便提點一下大夫人,現在掌家的人可不是她了,讓她不要越庖代俎。
”
何氏閑了一段時間,皮又癢癢了,她不介意幫何氏松松皮。
兩個丫鬟捂着自己的臉,不敢置信地瞪着柳雲錦。
她一個庶女,怎麼敢對主母這麼不敬!
要是放在其他人家,早就被罰去跪祠堂了。
看她的樣子竟然一點都不害怕,這倒奇了!
難道真的要忍氣吞聲白白受了這一耳光,兩個小丫鬟心裡憋着氣。
她們才剛剛入府,現在就被個小庶女教訓了,以後還怎麼立足?
豈不是,随意一個什麼主子,厲害一點的奴才都能随意揉搓她們。
兩個小丫鬟咽不下這口氣,蹬蹬地跑去了外面,圓臉丫鬟還不忘回身給柳雲錦投去警告一瞥,像是在說,你等着,過會有你好受的!
看兩個小丫鬟果然沉不住氣離開後,柳雲錦才招來了環玉,“去把老夫人也請來,順便把這事也跟老夫人提一提。
生母看自己的兒子,還要看下人的眼色,柳府中還有沒有規矩尊卑了?
”
環玉領命離開後,陳姨娘滿臉的愧疚與感激,“大小姐多虧有你……要不然這件衣服都不能送到雲澈的手裡。
”
沒有其他人在的時候,陳姨娘才敢叫他雲澈。
“走,姨娘我帶你進去,有什麼事情我來擔着。
”柳雲錦拉住了陳姨娘的胳膊。
陳姨娘思索了一會,緩緩掙脫開了柳雲錦的手,苦笑着,“我就不給雲澈添麻煩了,大小姐幫我把東西帶進去就是。
”
“這怎麼行?
雲澈也會想見你這個娘親。
”柳雲錦微微詫異。
“我身份卑微,有什麼好見的?
而且前幾日能讓雲澈到我那吃飯,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件衣服是我臨時趕的,也不知雲澈會不會喜歡,就勞煩大小姐為我送進去。
”陳姨娘卑微地遞上了包裹,說什麼也不肯踏進蘭亭閣半步。
柳雲錦歎了歎氣,知道陳姨娘是個認死理的,說也說不動,就從她的手中接過了布包。
陳姨娘準備離開,卻被柳雲錦叫住了,“姨娘等我一會,我有事情同你說。
”
陳姨娘不知是什麼事情,隻是點點頭,找了一個不顯眼的角落站着等待柳雲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