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小甯進來給二人沏茶,偷偷觀察着二人。
張遼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後一臉茫然的看着周瑜:“鄭伯克?誰是鄭伯克?”
噗!
這次換周瑜一口茶噴出,被嗆得連聲直咳,面色漲紅,看着張遼目瞪口呆,臉頰抽搐,本要接着說下去的話竟不知怎麼說下去……難道自己看走了眼,這大将軍真是一個粗蠻武夫?不應該啊,能撰出千字文,能寫出慈母吟那般詩句的人豈會是粗蠻武夫?如此言談舉止,怎會是武夫?
周瑜正自驚愕,卻見張遼突然露出笑容:“人皆有求生畏死之意,我亦不例外,出京讨伐袁術,非是他謀,獨為求生耳,隻想要看一看,我在京城有多危險,背後到底有什麼?結果……很危險。”
周瑜這才知道,張遼剛才是和他開玩笑,能說出這番話,顯然張遼是知道鄭伯之事的,也聽懂了他的話外之意。
他臉上不由露出苦笑,沒想到大将軍還有這麼諧趣的一面,他已經知道了張遼的答案,但被張遼戲弄了一下,噴出茶水失了風度,難免心中有些不甘,眼珠一轉,劍眉一揚,又搖頭道:“古有舍生取義之舉,令世人敬仰,為百世賢名,大将軍何不為之?為天子而舍身,此重于泰山也。”
“這世間,往往是舍生未必取義,”張遼搖頭:“何況我本一俗人,上有六旬老母在堂,中有嬌妻、美妾和愛婢一大群,下還有可愛懂事孩子四五個,哪舍得死,天生怕死,怕死的很!”
聽張遼說的有趣,一旁為他們沏茶的小甯不由噗嗤一笑,随即面頰飛紅,慌忙退了出去。
“好一個嬌妻美妾與愛婢一大群!”周瑜不由失笑:“大将軍……實在是……”
張遼亦笑:“公瑾是否很失望?今日登門,平白見了一俗人,虛耗半晌光陰,傷了感情,污了眼睛。”
“哈哈哈哈!”周瑜更是大笑:“正好相反,今日方知大将軍名不虛傳,非比那些俗人也!”
張遼若有所指的搖頭笑道:“喜怒憎惡俱全,如何不是俗人?”
方才言談中,周瑜幾番表露出希望張遼在江淮止戈之事,張遼沒有回答,此時卻反問了出來,他卻要聽聽周瑜的見解,畢竟周瑜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江淮人的想法。
周瑜神色一正,道:“瑜竊以為,大将軍非是睚眦必報之人,在江淮緝拿世家,一為報仇,更為推行新政,如今屠匪寇,盡破豪強堡塢,威望已足,施政阻力盡去,大将軍何需趕盡殺絕,過猶不及,反會阻礙新政。”
張遼點了點頭,還是有聰明人能看出自己的意圖,的确,他讓典韋、許褚、趙武聲勢浩大的攻打江淮豪強堡塢,一為報仇,二就是為了在江淮地區推行編戶齊民和科舉制。
這些意圖謀害他的世家豪強就是反對最堅決的那一批,他必須狠狠打掉,才能震懾其他人,政令才會容易實施,不過此時聽周瑜的意思,似乎火候已經到了,再殺戮震懾恐怕會過猶不及。
他反問周瑜:“依公瑾之見,莫非我放過那些兇手不成?”
周瑜道:“死者已矣,大将軍意在新政,當以大局為重,私仇為後,可隻誅首惡,餘從不問。”
張遼沉默片刻,起來徘徊了兩步,回頭道:“便依公瑾之言,隻誅首惡。”
事實上,一衆親衛的死,張遼這個統帥也有很大責任,是他警惕心不夠,他怒破二十四塢,鎖拿那些豪強嫡系,未嘗不有遷怒之意。
也就是今日唐婉衆女和幾個孩子到來,消減了張遼心中的殺意,此時才聽了周瑜的話,隻誅首惡。
“公瑾。”張遼目光炯炯看着周瑜,第一次開口招攬:“汝有王佐之才,區區一個居巢令太過屈才,何妨先與我做個中郎将,為我操練水軍,如何?”
周瑜沉吟了下,下拜道:“願為大将軍驅使。”
張遼一把扶起周瑜,大笑道:“吾得公瑾相助,自此可安天下。”
“主公實在過譽,周瑜唯有盡心竭力耳。”周瑜用力的抱了抱拳頭。
張遼臉上露出暢快的笑容,他也沒想到招攬周瑜如此容易。
他卻忽視了,如今的情勢與曆史已經大為不同,曆史上孫策與曹操為敵,當時北有袁紹雄踞河北,曹操雖挾持天子,卻未有平定天下之象,反倒是諸侯割據之勢,周瑜自然幫發小孫策建功立業。
如今的天下卻是張遼一家獨大,雖然還有其他很多諸侯,但在周瑜看來,張遼俨然已經有了一統天下之勢,就連孫策也是依從于張遼,他去江東找孫策和跟随張遼似乎沒什麼兩樣,加上周瑜認為張遼是個明主,他的叔父、堂兄都和張遼關系不錯,所以才決定投效張遼。
……
皖城,劉府,劉蘭芝和小甯在黃昏前回到了自家府邸。
到了家中,劉蘭芝想起今日之事,不由些發怔。
一旁小甯似乎看出她心思不平,忍不住道:“阿姊,你和唐夫人真的很像哩,就像親姊妹一樣,要是你們一起跟了大将軍,倒是有趣。”
“瞎說什麼!”劉蘭芝白了小甯一眼。
小甯咯咯笑道:“真的哩,你們跟了大将軍,就像……嗯,就像趙飛燕姊妹。”
劉蘭芝嗔道:“去,這是什麼比喻,趙飛燕姊妹可不是什麼好人。”
小甯眨巴着眼睛:“阿姊,鄭伯克是誰啊?”
鄭伯克?劉蘭芝蹙起眉:“從哪裡聽來的名字?似乎有些奇怪。”
小甯忙道:“是大将軍今日和那周瑜說起的,應該是個曆史名人。”
劉蘭芝想了想,似乎沒有聽過這個曆史名人,她奇道:“大将軍還說了什麼,怎麼提起這個人?”
“嗯……”小甯托着下巴想着:“好像是那個周瑜問大将軍有沒有聽說什麼鄭伯克……段于鄢。”
噗嗤!
劉蘭芝忍不住捂嘴笑了出來:“那是鄭伯,鄭莊公,是鄭伯克段于鄢,《春秋左氏傳》第一篇文章,克是戰勝、制伏的意思,卻哪是什麼鄭伯克了,你可要好好多書了,免得總鬧出笑話來。”
小甯不服氣的道:“可是大将軍明明說的是鄭伯克哩。”
唔?劉蘭芝有些好奇了,她才不信張遼不知道鄭伯,忙問道:“他們都怎麼說的?”
小甯忙把自己聽到的說了個七七八八,劉蘭芝聽了,立即明白了,沒好氣的道:“這是他在戲弄周瑜,故意說錯的。”
嘴裡沒好氣,心中卻又有些好笑。
小甯又問道:“那為什麼周瑜突然會問大将軍有沒有聽過鄭伯克段于鄢?”
劉蘭芝想了想,道:“鄭伯克段于鄢講的是春秋時一個故事,鄭伯與其胞弟共叔段之間為了争奪國君明争暗鬥,共叔段驕縱,其母又偏向共叔段,鄭伯不能明裡打壓共叔段,便欲擒故縱,縱其欲而使之放,養其惡而使其成,也就是放任其養成惡性,擴大勢力,直到共叔段起兵謀反,鄭伯才名正言順的打敗他,自始至終都占據大義。”
劉蘭芝說到這裡,頓了頓,低聲道:“周瑜問大将軍有沒有聽過鄭伯克段于鄢,就是問大将軍是不是故意縱容天子與佞臣加害于他,然後自己反擊,打敗朝廷,卻始終占據大義之名。”
小甯登時不高興了:“大将軍是英雄,那個周瑜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小甯,竟然能說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劉蘭芝好笑的道:“周瑜名震江淮,可是濁世佳公子,你怎麼有點厭惡他?”
小甯扁扁嘴:“他的臉太白,一看就不是那種靠得住的人。”
如果周瑜在這裡一定淚眼汪汪,我怎麼就靠不住了,臉白能怪我嗎?
……
夜裡,張遼居住的府邸,後堂卧室榻上,一場雲雨剛剛停了下來,張遼摟着唐婉,二人叙着私話,道不盡的缱绻。
張遼把玩着妻子的嬌柔,忍不住意念再起,唐婉卻吃不住了,慌忙讨饒。
張遼看她确實是不行了,也不為己甚,便随便聊着。
“夫君,”唐婉突然問了一句:“你怎麼一直沒有問過伏皇後?”
張遼默然片刻,問道:“她怎樣了?”
唐婉幽幽的歎了口氣:“天子輕信董承誣陷,以巫蠱之罪要殺她,若非古姨和貂蟬妹妹保護,她險些香消玉殒,便是如此,也受了傷,又淋了一夜雨,大病了一場,醒來後心灰意冷,決意跟随左道長修行,不問世事。”
“哦。”張遼點了點頭:“這樣也好。”
唐婉不滿的道:“夫君,伏皇後不該是這樣的結果,她是無辜的,當初在長安她是如何對待天子的,卻落了這麼個結果,天子負她,夫君卻不能負她。”
張遼苦笑道:“什麼叫我不能負她?她是皇後,我們并無瓜葛。”
唐婉不悅的道:“我就不信夫君不知道她的心意。”
張遼捏了捏她的臉蛋:“婉兒,你究竟在想什麼,哪有你這般做妻子的,盡給為夫找女人。”
唐婉抱着張遼,喃喃道:“夫君是大将軍,不能人丁稀薄,要開枝散葉才好,其實看到伏皇後的樣子,妾身就感同身受,想到了自己,當初要不是夫君,妾身如今的結局怕是還不如伏皇後。如今伏皇後這般情景,我們能幫的為什麼不幫,這天底下,除了夫君,也沒有人能幫她了。”
張遼搖搖頭,苦笑道:“怎麼幫?把她娶進府嗎?你知道她願不願意?到時候天下人會怎麼看她?她能不能經受得住那種心理折磨?”
唐婉低落的道:“妾身當初也是經曆過那般心理折磨的,真的很痛苦,不怕其他,隻怕壞了夫君的名聲,為夫君引來仇人,夫君對妾身越好,妾身心中就越痛苦,越自責……幸好夫君愛惜妾身,百般維護妾身,如今一切算是都過去了。”
“是啊,一切都過去了。”張遼想起當初關東諸侯拿唐婉為由讨伐他,不由心中感慨。
“可是,伏皇後才剛剛開始。”唐婉咬着嘴唇。
張遼搖搖頭:“她與你不一樣,當初弘農王畢竟被廢了,而且人也沒了,還有董卓強迫,自有人心中明白因由,伏壽卻不一樣,劉協還在,她不可能進我家門的,或許,跟着左道長修道,對她而言反而是最好的結局。”
唐婉默然片刻,幽幽歎了口氣:“那我和夫君以後常去看她吧。”
張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心中卻升起了一股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