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是一個,怎麼都填不滿的謊言,不管再編多少個謊話,都圓不上魚非池與石鳳岐并不認識這一個最開始的彌天大謊。
衆人為這個謊言,費盡了各種心機,從隋帝,到魚非池,兩方人手或許目的不一樣,但是都竭盡全力地瞞着石鳳岐。
而石鳳岐呢?
這樣漏洞百出的謊話,石鳳岐早就看穿了。
他知道他過去一定與魚非池認識,但不知因為一些什麼原因,把她給忘了。
他不知道的隻是,他過去與魚非池是什麼關系,又為什麼把她忘了。
本來這個問題他最好是去問魚非池,因為她就是關鍵的當事人,可是魚非池見到他就是一副恭敬有加,咱兩不熟的架勢,石鳳岐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他也不敢表現出他對魚非池好奇的樣子,離她越近,魚非池越危險,隋帝随時可能殺了她。
第三個問題便是,隋帝為什麼要殺掉魚非池。
因為知道這些人的謊話,所以石鳳岐裝模作樣起來格外順手,他很清楚地知道隋帝要的是什麼,所以可以給出隋帝想要的東西,與魚非池毫無瓜葛的樣子,讓他與上央放心。
他想,有一個人不會騙他。
這個人遠離大隋,不會被隋帝威脅到生命,與自己關系也足夠好,如果自己去找他問答案,他極有可能告訴自己。
這個人,是葉藏。
石鳳岐身邊一直有很多人盯着他,笑寒與林譽跟上央關系匪淺,便是不可動用的人手,否則他一有風吹草動,上央就會知道。
機智的石鳳岐找了一個最安全的人去做這件事。
他來到了老街上的老伯酒館,他清楚地記得,清伯當初幫着隋帝瞞過自己一些事,後來被自己收服隻為自己所用,像清伯這樣的人,一旦下了決心,就不會輕易改變忠心。
石鳳岐把一封信交給清伯,喝了一口黃米酒,說:“把這封送去南燕葉藏手中,不得用任何人脈。”
他設想過用葉藏的錢莊去送消息,不過想來這錢莊也是開在大隋境内,總是逃不過隋帝的盯梢,而且,可能盯得還挺緊,自然隻能棄用這法子。
清伯并沒有多問這信中寫的是什麼,隻說:“若要避開所有耳目,除非我自己親自去送信,才有可能,不然的話,上央先生的眼線遍布各地,總是難以保證太平。”
“那就你自己去,這酒館也沒什麼好開的了。”石鳳岐望望這地方,又望到了不遠處,指着那裡說:“我記得以前,那裡葉家的奴隸場吧?”
“公子好記性,那已經是六年多的事了。”清伯低頭說道。
“六年前。”石鳳岐念叨一聲,“六年前我把葉家滅了,六年前……總感覺這幾年的事,怎麼也接不上。”
“公子……”清伯有話想說,隻是話未說出口,石鳳岐已經離了小酒館,走到那原先是葉家奴隸場,如今已是另一家鋪子的地方,左右看了半天,他記得六年前來這裡一起毀掉這奴隸場的人有韬轲,有南九,有遲歸,有自己,卻不太清楚,為什麼會來這裡。
他隐約覺得與魚非池有關,但又覺得,這樣的想法有些荒謬。
想了想他的頭隐隐開始作痛,這段日子以來,石鳳岐已經能很好的控制自己了,一旦開始頭痛,他就會停下胡思亂想,免得讓自己遭罪。
反正,一切等葉藏回信,就能水落石出了。
清伯當夜就啟程離了邺甯城,他的離去不會引起上央和隋帝的注意,上央這會兒正忙着考慮魚非池的提議,想着是不是要把大隋男兒入伍的年齡提高一些,也在準備着手将那割耳論功的事情更加細化,而隋帝一向很忙。
夜間的時候,石鳳岐回到府上,也讓跟着他的人重新找到了自己,免得隋帝起疑心。
府上有人在等,蘇于婳守了信諾來與石鳳岐說起瞿如之事。
石鳳岐聽罷之後有些疑惑道:“我與瞿如相熟,親如兄弟,為何老胖子與上央不将此事告訴我?”
蘇于婳隻道:“或許覺得此事與你無關,畢竟這是大隋内政之事,而石師弟你現在要操心的是商夷與後蜀。”
“呵,這也算理由。”石鳳岐似笑非笑,端了杯茶:“既然老胖子不希望我理會此事,那便這樣吧,你去與他說,不得殺瞿如,瞿如是難得一見的将帥之才,我當年讓他在後蜀呆着,也正是因為相信他可以護得住後蜀國門。如今大戰在即,我大隋也缺這樣的好将帥,難得有一個,還準備把他殺了,也不知老胖子是不是老糊塗了。”
蘇于婳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對了,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石鳳岐随口問道,自己是負責外政之事,蘇于婳也是,自己不知道,她怎麼知道?
蘇于婳笑道:“石師弟是否忘了,我是蘇門中人。”tqR1
“哦也對。”石鳳岐恍然一般,又笑道:“倒是我沒想周全。”
“師弟早些休息吧,既然師弟有心要救下瞿如與商葚二人,我自當盡力。”蘇于婳近來很喜歡與石鳳岐合作,他一改往日子頑劣跳脫性子,很多事都處理得非常到位,不出半分纰漏,兩人配合起來,很是順心。
他若早這樣,自己也不用在商夷的時候受那麼多氣了。
送走蘇于婳,石鳳岐托着手中的茶杯輕笑,笑得很是莫測,偶爾間可以聽得他的低聲自喃:“魚非池,你居然還認識瞿如與商葚,你也認識豆豆,所以,你是戊字班的人,我跟你認識,至少足足八年了!”
他一點點接近真相,真相一點點讓他越發不滿,一個認識八年的人,就算是點頭之交,自己也不該一點印象都沒有!
到底是誰把自己的記憶偷走了!
整整八年的時間,能發生很多很多的事,産生無數的交集,他居然,一點都不記得了!
不止石鳳岐一個人憤怒,同樣憤怒的還有那些以前見證過他們如何親密的人,比如,商向暖,音彌生,卿白衣,比如很多人。
大家都詫異不已,忘天忘地,他們都不敢信,石鳳岐能忘了魚非池。
商向暖已經徹底接受了她與書谷的這場婚事,雖沒有太多親密,但至少相處起來很是融洽。
書谷也許是她最好的歸宿,商向暖再傲氣的性子,在書谷的包容溫和之下,也漸漸磨得沒了脾氣。
他們二人的開端并不如何美好,但是發展到後面,卻是一段佳話,兩人不說伉俪情深,至少相敬如賓。
商向暖得知石鳳岐失憶之後,氣得直罵,喊着要去大隋扇石鳳岐幾個耳光,把他打醒讓他記起來,要為魚非池出這口氣。
他是答應過商向暖的,絕不會負了魚非池,如今倒是好,轉頭就把人忘得幹幹淨淨,商向暖如何咽得下這口惡氣?
書谷心驚肉跳地看着她氣得砸東西,在一邊溫聲勸道:“你也不必如此急燥發恨,魚姑娘也石太子二人之間的事,我們這些外人如何能得知?”
“那就眼看着我小師妹受難啊?你是不知道她性子有多烈,石鳳岐幹出這種事,她說不定就氣得撒手不管再逃一次了!”商向暖氣聲罵道。
“可我聽說,她現已是大隋謀士,與蘇于婳地位相等,這就說明,她并沒有逃,也說明,她已經接受了石太子失憶之事。”書谷好脾氣地說道。
“就是這樣我才更氣,她跑了倒還好,說明對石鳳岐死了心,結果她非得自己跳進火坑裡,這不是要把她自己折磨死嗎?”
商向暖想一想魚非池的烈性子,又想一想她從一開始死活都不樂意跟石鳳岐在一起,到後面與他在一起後,形影不離,什麼苦都吃得,什麼累都受得,最後一轉頭,二人形同陌路。
她想着這些,就難過得不行,魚非池她一個人在大隋,上有隋帝,下有上央,左有石鳳岐,右有蘇于婳,周圍全是惡狼,她一個人怎麼活下去?
書谷拉着商向暖坐下,遞了一杯茶給她,聲音依舊溫和:“魚姑娘并非普通人,她做出這個決定定是有她自己的打算,我相信,她很清楚她自己在做什麼。”
商向暖悶在那裡不說話,一口喝盡了杯中茶水,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心酸不已地說道:“八年,足足八年啊,書谷,他們兩個在一起足足八年的時間,就算是我那心腸狠的小師妹,也做不到視若無睹,石鳳岐居然敢忘了,他這輩子要是記不起來小師妹,他不得好死!”
書谷聽她這樣說,心裡也有些感歎,倒不是惋惜這段情緣。
他與魚非池雖隻有幾面之緣,兩人卻是十分聊得來,可稱相見恨晚,他感歎的是,那樣剔透灑脫的魚非池,竟然自縛手腳,甘心謙卑。
由不得衆人心酸或憤怒,曆史的車輪固執而沉默地往前,碾碎的是這些小心酸,帶來的滔滔的曆史洪流。
請你聽一聽,請你看一看,你們那些視若生命的兒女情長,不過是如此渺小,渺小如世間輕塵,一拂便過。
大隋與商夷,開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