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鳳岐莫名覺得自己很憤怒,他想看到魚非池生氣,想看到魚非池反抗,想看到她跟自己大吵一場,他不要魚非池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任由他擺布!
隻要魚非池開口說一聲,願意退讓,想留在邺甯,石鳳岐依然可以留下她,甚至等過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依舊立她為後也不是不可能。
哪怕魚非池做了這麼多令他不喜讓他憤怒的事,他依然無法把魚非池心底裡趕出去,他恨自己的懦弱,也恨魚非池的狠心,他恨得開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愛魚非池,還是恨魚非池。
他甚至不知道,把魚非池逐出邺甯城,到底是為了保護她,還是真的要對她死心,再不糾纏。
他看着魚非池轉身離開,一滴一滴地皿珠滴在禦書房的地闆上,魚非池背後的傷口因為她暗自的用力而綻開,未結好痂的傷口滲出皿來。
如果此時石鳳岐掀開魚非池的鬥篷看一看,可以看到魚非池整個後背的衣服都是一片皿色,淋漓酣暢地浸着皿水。
魚非池走出禦書房後,看了看天上的大雪,笑了笑:“石鳳岐,你沒有變,是我變了,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容我最後任性一次吧。”
第二日,一道聖旨傳到了天牢,聖旨說了一大堆的話,大意就是,賜上央死罪。
上央被關入天牢那一天,很是嘲諷,他走過狹長陰暗的窄道,空氣中盡是腐爛潮濕的味道,兩邊的牢房裡關着那些被上央迫害過的人,那些不服上央之政,拼死反對的人。
他們是真正的愛大隋之人,知道上央與先帝是在一步一步把大隋往陰溝裡帶,所以有識之士自然會挺身而出,想拯救大隋與危難之際。
他們終于看到了上央被關進來,那等興奮得難以抵制的心情讓牢房裡一片沸騰。
他們扔着糞便,丢着石頭,吐着口水砸在上央身上,用極盡惡毒的話諷刺唾罵上央,他們覺得,上央這個魔頭終于要死了,大隋終于有救了,他們内心積郁許多的怒火找到了發洩的地方,他們恨不得上央死無葬身之地。
而上央呢,上央隻是沉默地走過,他的内心甚至有着淡淡的欣喜,大隋還有這麼多的熱皿之輩,他們将來會成為大隋的棟梁之才,為推翻自己的舊政不遺餘力,為大隋帶來嶄新的氣象。
上央感激上天,給大隋留下了這麼多的可用之材。tqR1
他真的,一點也不恨他們,他喜歡他們。
上央聽完賜死他的聖旨之後,看着魚非池發笑:“你私刻玉玺,假傳聖旨,他會殺了你的。”
魚非池笑着把聖旨放下,扶着牆小心地坐下,背後痛得她咧着嘴,上央見了扶着她慢慢坐着,問了一聲:“恨不恨他?”
“沒什麼好恨的,恨他還不如恨你呢。”魚非池長出一口氣,緩了緩身上的疼痛,笑道,“上央先生,你恨不恨我?”
“不恨,是我與先帝把你聯手逼到這一步,豈可恨你?”上央坐在他對面。
“上央先生,你後不後悔為大隋做了這麼多,最後落得遺臭萬年的結局?”魚非池問他。
“無悔。”上央搖頭笑道,“變法數年,大隋早已不同往日,國力之強勝過以往任何時候,兵力之大也超乎大隋百餘年來的曆史,我雖遭人唾罵不恥,但大隋變法之道并無過錯,若是以一己之身,可全大隋百年基業,死又何妨,遺臭萬年,又何妨?”
“先生風骨,我很佩服。”魚非池笑說,“百年之後,後人評說,總會知道先生今日之舉是何其明智的。”
“前人種樹,後人乘蔭,我若能澤被大隋百餘年,便是我的福氣。”上央笑道。
魚非池從提來的食盒裡拿出一壺酒,倒了一杯給上央,說道:“上央先生,上路吧。”
上央看着那杯清酒,笑着搖頭:“魚姑娘,你真讓我失望。”
魚非池低頭,眼眶有些灼熱:“就算是為了豆豆,上央先生,上路吧。”
“為何不告訴公子,你根本不會殺我?”上央笑看着魚非池,“你大可告訴他,你會把我偷換出去,讓我活着,他也就不會恨你了。”
“我會告訴他的,但不是現在。現在他必須有一副大義滅親的氣勢,讓人看到他的悲痛斷腕,這樣,他才能定得住人心。等以後,我會告訴他的。”魚非池有些哽咽,“上央先生你不要再逼我了,我們就到這裡為止吧。”
“你記不記我跟你說過的,你隻有離開公子,你才會無所不能。”上央接過那杯酒,倒在地上,笑道:“魚姑娘,公子要活下去,他必須活下去。當年我讓他上無為學院裡,是我自私,害了他此生,如今公子已經好不容易要把你放下了,魚姑娘,我求你離開他吧。隻剩下不到五年的時間,公子需要成為一個足夠狠心的人,這樣他才能稱霸須彌,魚姑娘,你太心軟,你連我都不舍得殺死,你不适合與他一直站在一處,離開吧,魚姑娘。”
他将壺中酒倒幹淨,看着魚非池,帶着笑意,帶着淚意:“這是我欠公子的,我得還。”
魚非池的眼淚劃過鼻梁,滴在地上,她說:“先生,我離開還不行嗎?他已經給我下了令,十日之内我得離開邺甯城,我會離開他的,你們赢了,你們赢了還不行嗎?活着不好嗎?你大可找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與豆豆過一輩子,你舍得讓豆豆一輩子記挂着你嗎?”
“我給了她一瓶誅情根的水,她不會再記得我的。”上央笑道,“我必須得死,而且是死在衆目睽睽之下,得讓世人看見公子的決心,這樣,他才能更快的籠絡人心,而不是這樣一壺假死的酒,把我偷天換日的換出去,你也明白這個道理吧?你比我更懂得利用民心,不是嗎?”
“先生啊!”魚非池泣不成聲,“你們讓我殺了先帝,你們還要讓我殺了你嗎?他真的會恨我一輩子的啊!”
“所以這件事才要由你來做,否則的話,我何不找蘇于婳?她絕不會帶一壺假死之酒給我,她會把我拉出去,五馬分屍。”上央笑聲道。
魚非池擡着頭看着潮濕的天牢底,看到上面的蜘蛛網空置沒有蜘蛛,夏日裡誤闖進來的蚊子死在裡面,魚非池覺得,自己就是那隻蚊子。
“離開邺甯,你會去哪裡?”上央突然問道。
“西邊。”魚非池木然地說。
“聰明的選擇,我相信你。”上央起身,慢慢扶起魚非池,将她手裡的聖旨拿過來,問了一聲:“有帶筆嗎?”
“沒有。”魚非池搖頭。
“無妨。”上央笑聲說,又對着外面的牢頭喊了一聲,讓他們拿筆墨給自己,牢頭自是不樂意伺候一個死囚,還是魚非池聲色俱厲之下,牢頭才戰戰兢兢地端了筆墨過來。
上央把筆塞進魚非池手裡,對着聖彈上的字說,清雅的聲音說:“這裡要改一改,我這個罪,賜一壺鸩酒可不夠讓人解恨的。”
魚非池握筆的手在發抖,怎麼也寫不下去字,上央便笑:“都是一死而已,有何區别?照我說的寫吧。”
上央何其殘忍,将這樣的事情讓魚非池來做,他比石鳳岐打魚非池三百鞭更狠,他幾乎,要徹底粉碎魚非池,帶着清雅的笑意,要讓她萬劫不複!
魚非池一手握着筆,另一手握着自己手腕,揚着下巴,忍着撕心裂肺之痛,慢慢落筆,慢慢寫成,定了上央的刑。
最後一字寫落,魚非池的手一松,毛筆險些掉在了聖旨上,上央手快接住,笑道:“好險,差點毀了。”
“你确定,豆豆不會再記得你了嗎?”魚非池有些茫然的神色,“我不想讓豆豆一輩子活在痛苦中,她是個好姑娘,她不該有這樣的劫數。”
“玉娘帶着她一起走的,放心吧,難為你了居然還牽挂着豆豆。”上央笑着把聖旨慢慢收好,遞到她手裡,“送去大理寺吧,這些事兒,由大理寺少卿主理,少卿正是你師姐,正好幫你一個忙。”
魚非池麻木地站起來,她甚至已經感受不到後背的疼痛了,隻覺得整個人都是木的,連走路都像是遊魂走鬼,沒有意識。
她路過其他的牢房聽到了有人在大聲咒罵着上央,罵得酣暢淋漓,什麼惡毒的髒話都罵得出來,魚非池突然站住了腳步,慢慢轉過身看着那些人。
她紅着眼,冷笑道:“你們懂什麼?你們這些庸俗之輩,懂什麼!你們連給上央提鞋都不配,也敢口出妄言!”
她像是瘋了一樣,雙手抓着牢房的欄杆放聲大罵,罵着那些人狼心狗肺不知恩德,罵得痛快淋漓聲淚俱下,她都不知道自己罵來有何用,可是她真的,真的很想替上央對天下人說一句,上央無罪,上央無罪!
上央坐在自己的監牢裡聽着魚非池的破口大罵,輕歎了聲氣,擡着看着小窗口外面的天,歎道:“先帝啊,她可真是個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