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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細作之事

帝業 淡看浮華三千 3431 2024-01-31 01:12

  蒼燕的盟軍高歌猛進,打得後蜀抱頭逃蹿,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就像是積木搭城,正在一座接一座地被摧毀,倒塌了一地的殘骸。

  石鳳岐與音彌生在有一件事情上達成着共識,那就是可以攻城占地,但不可屠城。

  不管是南燕的人還是蒼陵的人,隻要有任何人膽敢做出奸淫擄掠,殘殺婦幼之事,不論身份,不論地位,不論官階,不論功績,當場格殺,不需任何審問。

  這天下是為天下人打的,如果在打天下的這過程中,傷及無辜百姓,殘害生靈,那麼這場出發點是正确的戰争,最後也隻會淪為暴行,走向極端錯誤的方向。

  那絕不是石鳳岐想的局面,他可以攻城,可以厮殺,但不可以毀滅,不可以喪失人性。

  魚非池曾說,戰場是無人性,但是人有人性,如何在狂暴的戰場上保留作為人的人性,本就是一個極為艱巨的挑戰。

  但不管這挑戰有多難,魚非池都會去做。

  他們兩個要的是一支戰力無雙的軍隊,但不是一支喪心病狂的軍隊。

  也許,這是他們最後的良知了吧?

  後蜀邊境城池接連失守的消息急急報回偃都,卿白衣坐在深宮之中,臉色青白,咬斷了牙根,強忍着心頭的劇痛與悲憤,揮手讓無關人等先下去,免得被自己傷及。

  坐在一側的書谷手指撫過薄毯,靜候着盛怒之下的君上問話。

  “南燕與蒼陵到底是怎麼達成協議的?”卿白衣咬牙切齒一般,“那個烏蘇曼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勸服蒼陵人與南燕攜手,音彌生到底是怎麼肯答應與豺狼為伍的?他就不怕蒼陵人反咬一口,把他們南燕咬得屍骨無存嗎?”

  這樣的問題每個人都想知道答案,但是難啊,誰讓石鳳岐他們把戲做得那麼逼真,真到他們自己都要全心全意才能辨别真假?

  書谷輕歎了聲氣,說道:“君上,他們已攻三城,這三城有一個特點,就是這三城都是挨着南燕的,是在後蜀與南燕的交界處,我想,蒼陵人并沒有真的準備與南燕共享勝果的打算。”

  智謀過人的書谷眼光獨到,總是能看到旁人不曾留意的地方。

  卿白衣狠狠地勻着氣,問道:“難不成蒼陵是想借道後蜀反攻南燕?”

  書谷搖了搖頭,說:“未必,他們也許隻是以防不測。”

  “再這樣下去,我後蜀與南燕交界的國境線将全部失守,南燕随時有可能撲殺後蜀的可能,蒼陵人難道不清楚嗎?他們不怕給南燕做嫁衣嗎?這群無知愚蠢的野蠻人!”卿白衣狠聲道。

  “君上,微臣有一提議。”書谷緩聲道。

  卿白衣心頭劃過不好的預感,看着書谷:“你不要告訴我,你要勸我向商夷借兵,化解此次危機。”

  書谷眼色一黯,無奈道:“這是最好的辦法,此時還來得及去與商夷讨論,若是再晚一些,恐怕……就真的回天乏力了。”

  “書谷,你當知道商夷的野心,他們是絕不可能毫無條件地幫我後蜀的,我們借商夷的力量驅趕了蒼陵與南燕的人,但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想把商夷的人趕出後蜀境内,也就不可能了。”卿白衣當即反駁。

  “但至少可以給後蜀一口喘息之機,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被步步緊逼,毫無反手之力。”書谷和聲勸道,也許是因為他内心焦急,又咳嗽了幾聲。

  卿白衣遞了杯水給他,但态度依舊堅持:“我不會向商略言借兵的,書谷,你與商向暖的婚事本就是一場屈辱,我不會再讓這場屈辱變得更為強烈,徹底羞辱後蜀的尊嚴,就算是後蜀将亡,也該保留一個國家最基本的風骨!”

  書谷捧着熱茶擡頭看着卿白衣,心底有歎息,最好是他有這樣的赤子之心,最壞,也是他有這樣的赤子之心。

  這赤子之心啊,如同雙刃劍,難以用好。

  “你不用勸我了,我心意已決,你回去就跟商向暖說,你勸過我了,但我不聽,你女兒剛剛出世未多久,有空你不如多陪陪她。書谷,若有朝一日我要為國而死,你得活着,用不着跟着殉國,好好養育你的女兒。等她長大,或許這個世間,就安樂太平了。”

  卿白衣的話聽着不像是一位國君所說,更像是一個朋友的掏心話,他有書谷這樣的臣子是大幸,他不想拖着書谷一同跟着自己,為後蜀而死。

  他身為一國之君,殉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也理當如此,但書谷卻不必。

  那時的卿白衣永遠想不到,面對未來的後蜀,他連殉國的資格都沒有。

  書谷出了宮回到府上,抱着書鸾逗了會兒,沉重壓抑的心情也緩和了些,像書鸾這樣的孩子啊,是未來的希望,不管将來這個大陸是依舊四五分裂,還是走向一統,都要靠他們來支撐,孩子就是希望。

  他将卿白衣的話轉述給商向暖,商向暖聽了一聲嗤笑:“商夷怎麼了?商夷拿了後蜀總比蒼陵人奪了強,至少我可以保證來商夷的人會是韬轲,而不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野蠻人神棍!不識好人心,到時候你們後蜀被折騰得千瘡百孔了可别哭着求我!”

  書谷聽她說話的語氣這麼潑辣,卻也隻是溫和地發笑,話音盡是包容:“盡力而為吧,你小點聲,當心鸾兒到時候長大了跟你一樣潑辣。”

  “我!”商向暖昂起下巴就要跟他争,可是一看書谷臉上溫和甯靜的微笑,就半點火氣也發不出來,他總是這樣,自己使小性子也好,潑辣發脾氣也罷,他從來都隻是溫和地包容。

  商向暖便像是卯足了力氣,狠狠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面,根本沒地兒使力,于是就什麼火氣也沒了。

  “給!”她掏出一封信扔給書谷,把孩子接過去,沒好氣道:“韬轲給我的,如果蒼陵與南燕真的要拿下後蜀,少不得情報通傳,這是後蜀國内的細作名單,除了商夷的,别國都在這裡,你看着辦吧。”

  書谷接住信,笑看着商向暖:“你們商夷在後蜀有多少細作?”

  “有本事你自己查去啊。”商向暖睨了他一眼,傲慢地擡着下巴:“别的我不敢說,就是這細作之事,我商夷稱了第二,就無人敢再稱第一,就算是大隋也不行,也就蘇氏一門可以勉強與商夷打個平手了。這細作經營的事兒,可是我與韬轲在上無為學院之前就開始運作的,根深蒂固,你啊,别想從我這裡套話!”

  這兩口子……有意思啊。

  情份那是實打實的真心實意,但是在兩國之事上,也是劃得泾渭分明,兩者絕不越界,偏生還能相處融洽,恩愛得羨煞旁人。

  這等心兇與本事,也當真隻有他們兩個才有了。

  書谷看着商向暖抱着書鸾下去,她一邊走還一邊笑逗着書鸾,實實想不到,當年那個驕傲蠻橫的長公主殿下,為人母時如此溫柔。

  掂了掂信,沒幾頁紙,拆開信一看,三五頁紙上寫的全是名字與地址,還有身份,所屬國家,已亡的白衹與西魏自不在名單之上,腦子裡一根筋連自己都捋不過來的蒼陵,更不可能懂得細作安排,算算最後,倒隻剩下大隋,南燕與商夷了。

  可是人長公主剛剛說了,商夷的細作才不會告訴書谷呢。

  得,于是隻剩下了大隋與南燕了。

  好嘛,大隋可是了不得,足足上百人暗伏在後蜀國之中,僅這區區偃都,就有十幾号人手,看樣子都是紮根了十幾二十年的老人,有着絕佳的掩護,平日裡根本不可能被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算算年月,許多人是從大隋先帝還在世的那些年,就已經在後蜀落地生根了。

  書谷拉開腿上蓋着的薄毯,握着信看着王宮的方向,掩着兇口咳嗽了一番,目光裡漸漸浮上了狠色——也不要總是忘了,病怏怏的書谷從來都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正人君子在這濁世裡能活得這麼久,那有出奇呢。

  早在當初他與魚非池的幾番對話中,就可以看出,書谷的心啊,毒着呢。

  隻不過他毒在明處罷了,倒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心毒的書谷他想啊,是得洗一洗這後蜀了,外憂固然可怕,内患卻是在爛在骨子裡。

  抱着孩子下去的商向暖坐在屋中,微笑着搖着個撥浪鼓,發出“咚咚咚”的令人愉悅的響聲,逗得書鸾咧着嘴直笑,聲音清脆。

  書鸾将來長大了會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像書谷的,清澈明亮。tqR1

  商向暖看着這雙跟書谷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眼睛,笑意漸漸淡下去,臉上浮着些難過的神色。

  “鸾兒,你說你爹要是知道我瞞着他的事,他會不會生氣?”

  書鸾聽不懂,隻是天真的笑着,伸着白嫩的小手想抓住商向暖手裡的撥浪鼓,商向暖把小玩意搖了搖,又逗得她笑,她暗自想,生氣就生氣吧,反正也不是害他,更不是害後蜀。

  害來害去的人,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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