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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業 第八百三十二章 歸途

帝業 淡看浮華三千 3722 2024-02-12 19:33

  一樹花樹正盛放,漫天櫻粉的花瓣在飄蕩,腳下的地面是水做,卻靜得不起一絲漣漪,平如鏡面。

  地面上倒映着的人,身似披流雲,世間從未有那樣無暇潔麗的白,白得好像汲取了天山的雪與春風吹過的梨花色,那白色如煙如霧在她身上凝成一件流雲般的白衣,及腰墨發漆黑如墨,與這純粹的白色反襯鮮明,無風發自揚,浮浮又沉沉。

  她微閉的雙眸睜開,眼中是厚重的仁憫肅穆之色,神聖高貴,典雅聖潔,不可侵犯,仿似看一眼,都是亵渎。

  她終于不再是“不存在”的形态,終于走到這裡,以一個人的模樣,有手有腳,有口有眼,可以說話可以觸摸。

  “遊世人。”那肅穆古老的聲音傳來。

  魚非池擡起頭,聖潔的九天仙子不外如是,赤足點虛空,她淩空移步,走向那個聲音,流雲素衣的裙擺凝複散,再複凝。

  “燭龍。”

  龍吟清嘯之聲響起,半空之中出現了一條騰于雲霧中的青龍,體長千裡,凜然威嚴,蜿蜒碩大到看不全它的龍身,魚非池站在那處,不及它一爪之大。

  魚非池好多次來到這個地方,手像是能摸到一堵移動牆,牆身凹凸不平,其實那不是牆,那是燭龍之身,撫摸過的冰涼之意,是龍鱗生而冰冷。

  龍須輕輕擺動,龍尾輕輕掃過半空,龍首之上站着一個人,他在高高的上方低頭看着魚非池。

  這個人,身着土黃色衣衫,背着書簍,目光湛亮得根本不似老人所有。

  “你選擇了石鳳岐,但他未必是正确的選擇。”玄妙子與她一同看着在絕望裡苦苦掙紮的石鳳岐,再次給出最刻薄尖酸的點評。

  他是燭龍于世間的化身,與鬼夫子不一樣,鬼夫子改造須彌,而玄妙子負責保證這改造不會出現偏差,不會讓須彌的曆史走向錯誤的軌道,于是他的尖酸刻薄都能被理解。

  魚非池卻笑:“是嗎,在我看來,他再正确不過。”

  “受因于情之人難成大事,那日你本不該将遊世人之事告訴他。”玄妙子說。

  “我才是須彌守護,我才是主宰,而你,似乎并沒有資格指責我。”

  玄妙子看着魚非池沒有說話,魚非池卻是擡手一揮,将玄妙子扇落龍首:“回到燭龍體内,你也有你的歸處。須彌已定,不再需要你四處遊走。”

  武功高強到石鳳岐連底都看不穿的玄妙子,隻在魚非池擡手一揮中被打落,毫無反手之力。萬千書頁在半空中閃爍金光,然後化為無物,偶爾能夠瞥見“無為七子”“帝王業”“天下”“七國”等字樣。

  燭龍擺首,在空中繞魚非池騰飛,魚非池伸手觸摸過龍身,冰涼的龍鱗在她在手心之中再次劃過,終于見面了,燭龍。

  最終燭龍停在僅僅高出魚非池一臂的位置,那兩隻碩大炯然的龍目看着他,古老厚重的聲音說:“你得吾一息而活,該将此息歸還天地。”

  “對,我得燭龍你一息而活,的确該還。但是燭龍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身為華夏文明中才存在的神物,為什麼會出現在須彌世界?”魚非池問道。

  “你又如何知道,吾不是須彌之物,意外出現于華夏文明之中?又或是,吾本不屬于任何文明,吾即本體。”燭龍說。

  “也是,你乃盤古開天地之時便有的神物,誰知這天地之下,有多少個文明,多少個世界。”魚非池輕笑一聲,“所以,華夏文明中的遊世人,是鬼谷先生嗎?”

  她擡頭看了看四周,又說:“歲月界,其實就是華夏科技中所說的時間蟲洞吧,連通了不同的世界。”

  燭龍往前靠近了魚非池一些,魚非池甚至都能感受到燭龍的鼻息,它滄桑古老的聲音說:“每一位遊世人都要曆經千錘百煉,方能守護一方世界,遊世人,不可令吾失望,亦不可令須彌重歸混沌。”

  魚非池擡手,摸了摸燭龍龍首,笑容清和:“我說過,我會歸來,我歸來了。”

  遊世人得燭龍之息而活,當遊世人歸途之時,便要将此息,歸還天地。

  三魂歸天,七魄歸地,化為守護,化為無物,化為萬物。

  天地萬物即遊世人,遊世人即天地萬物。

  萬物有靈而遊世人有靈,萬物有難皆遊世人之難。

  所以她說,她會一直一直陪在石鳳岐身邊。

  她不存在,她又永遠存在,她存在,卻也并無具像。

  她是永恒存在,她也是從未存在。

  她将不死不滅,不消不散,護佑須彌,從今以後,她會有很多其他的名字,天道,命運,主宰,規則,等等。

  百年,千年,萬年,萬萬年,她将永遠與須彌同在,她會成這片千年大陸命運的掌舵者,結束千年分裂,護佑這片大陸走向下一個啟元。

  她必須歸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而她的責任,是要用憐憫,仁愛,包容,厚重的目光,永遠地注視着須彌。

  她就像是一堵門,關上了須彌的混沌時期,并且保證,那樣的混沌再也不會降臨,她是完成這一切,至關重要的一環。

  這便是遊世人,這便是遊世人存在的意義。

  燭龍與她久久對視,最終燭龍低下頭,隐隐約約間好像有一個人影在它體内,伸出手,撫過魚非池頭頂。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她最後看了一眼遠方的石鳳岐,阖上盈滿淚水的雙眸。

  再見,石鳳岐,請相信,我會一直陪着你。

  燭龍一聲清嘯,歲月界中的魚非池絲絲縷縷化作雲煙,一點點飄散,将借來的燭龍之息還于燭龍,将三魂七魄歸于天地。

  世間從此再無魚非池,隻餘永恒存在,又永恒不存在的遊世人。

  歲月界中,歸複了它千年的甯靜,亘古不變的神聖甯靜。

  歲月界之下的鬼夫子平靜地落淚,淚水澆灌了足尖之下的百年古槐,長出了新生的嫩葉。

  他來了到藏書樓七樓,七子存一,存的不是魚非池,是石鳳岐。

  六根長命燭熄滅,最後一盞燭亮如日月,然後這一盞的光飛離了長命燭,直往天上奔去,點亮了紫薇帝星。

  他并指如刀,在一塊玉牌上刻下最後一個名字,魚非池。

  然後他穩穩地把這塊玉牌靈位放在五樓的房間中,并熄了房中所有的蠟燭,鎖上了房門,從今往後,這裡再也不會有新的靈位放進去了。

  又撿起扔在地上的七宿圖,七宿圖經過了無數回的衍變,終于演變到了最後的時刻,二隐之星中的右弼之星已不見,隻餘他這顆左輔之星仍隐隐存在。

  七現之星中的七星皆默,所有的星辰光亮,已赴紫薇。

  他把這七宿圖輕飄飄地丢進了火盆中,燒成灰燼,用不着了,以後都用不着了。

  以後這無為學院,也用不着了。tqR1

  百年無為,九屆七子,終得存一。

  前所未有的空虛與寂寥似将鬼夫子淹沒,他堅持了一百多年的事終于得成之後,茫然四顧之下,他竟覺得,天地浩大,何以安身。

  于是這日,他遣散了無為學院裡所有的司業和雜役,将這座學院徹底的清空,獨留了他一人站在空曠古老的學院裡,環顧四方,看不盡這百年滄桑。

  他慢慢拖着步子走到了無為學院的索道旁,看着下方的深淵,心神搖晃。

  忽然一陣風來,吹開了他腳下一朵嫩黃的小花,瑟瑟微微地綻放出生命的欣喜,抖落的露水晶蒙地反射着太陽的光。

  鬼夫子慢慢彎下身子,雙手捧着那朵小花,笑道:“是你啊。”

  花不語,隻在他手心裡滴落了一滴露水。

  鬼夫子幹脆坐下來,對着一朵花開始說話,絮絮叨叨如同愛唠叨的普通老人,時而大哭,時而大笑。

  還困在城樓之下抱着羽裳的石鳳岐尚未起身,任由外人怎麼勸說怎麼呼喊也似聽不見,他絕望如死井的雙眼裡再未有半分光彩,枯死如烈火灼燒過的廢墟。

  無端端起了一陣怪風,吹動了羽裳衣擺,還吹動了石鳳岐的長發,溫柔地撫過他臉頰,溫柔一如魚非池的雙手,吟吟低訴的風聲中像是有誰藏着歌,淺唱低吟着。

  他終于展開了酸痛不已的身體,張開了寬廣的兇懷和修長的雙臂,像是擁抱這一陣風,又像是把自己交給這個天地,他望着天上的雲,無形的風,聽着遠處的鳥叫,近處的草香,他的眼角懸一滴淚,他的目光柔情深種,然後他的笑容支離破碎:“是你啊。”

  風不語,無形無迹中隻輕裹着他的身體。

  于是石鳳岐坐起來,手握着那件早已沒了魚非池體溫的羽裳,在衆人憂心的目光下,沉聲施令:“瞿如商葚留待此處,肅整戰玚,餘下人等,随朕回宮。”

  熟悉他的人都記得,自那天後,他們熟悉的石鳳岐再也很少笑了,他俨然已是一個真正的帝王模樣,在不需要殺伐果斷的年代裡,他以極大的仁慈與憐憫治理着屬于他一個人的,孤獨的天下。

  生于這一代的人是幸運的,他們用自己的雙眼見證了曆史的進程,隻是他們将不知曉,在無人知道的地方,有人為他們付出了什麼。

  不過,曆史總是這樣,它還是繼續往前,碾過了歲月和故人,轟轟隆隆地往前,沉默又喧嘩,平靜又壯烈。

  我見山河改顔色,我見日月換新貌,我見天地複清明!

  千年古老的大陸煥發了他新生的活力,春天到了,萬物複蘇,嫩芽鑽出泥土,暖風送來春色。

  須彌大陸,迎來了他們的,千古第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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