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容城比魚非池想象中的還要糟糕,離着砂容城還有三天腳程的時候,馬車就不能前行了,路上全是碎石和從山上滑下來的泥塊,堵住了去路,四人不得不步行至此,沿路所見,越看越驚心。
這裡像是被上天的巨手一巴掌拍過,拍得房屋倒下,山體傾塌,泥石洪水四處急流,沒有一條完整的街道,到處都倒塌着巨石,兩人合抱才能抱得住的大概橫倒在路中間。
又下了場大雨,讓情況越發危急,正值盛夏,空氣裡彌漫着一股腐臭的酸味,還有成群的蚊蟲飛來飛去,地上的老鼠碩大都無人去趕。
像是行屍走肉一般的災民三三兩兩地蜷縮着,無處避雨的他們渾身濕透,幸好是夏季,不至于凍着,但是身上的傷口沒有經過處理,發着膿流着污皿。尤其以婦女居多,她們髒兮兮的臉上眼睛瞪得很大,看着這一行衣衫完整,貴氣逼人的四人。
更不要提角落裡堆積着的屍體,一摞一摞,橫七豎八地放着,沒有人安葬,老鼠爬過他們屍體,啃咬着他們皮肉。
最離譜的是,這砂容城中居然一個來救災的人也沒有,大有放任他們自生自滅死在這裡的架勢。
這一切顯得觸目驚心,但凡還有良心的人看了,都會潸然淚下。
石鳳岐握緊魚非池的手,捂住她眼睛:“别看這些。”
魚非池拿下他的手,心涼地看着這一切:“沒關系,這還不至于吓到我,石鳳岐你去問一下為什麼朝庭沒有派官員來處理這些事,這麼多的屍體和女人,為什麼沒有人安置。”
“那你呢?”石鳳岐問道。
“我要跟南九和阿遲去看看水源,這裡的水不能喝了,太髒了,喝了會出問題的,還要讓阿遲想辦法配些藥,要去找最近的葉藏的生意鋪子,想辦法弄些藥材過來。”魚非池快速說道。
眼下這情況,已經容不得他們多作休息了,也容不得他們在這裡發表一番悲歎和大義,立刻着手解決這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南九,遲歸,保護好她。”石鳳岐點頭,也知道這時候,快些想辦法才是正事。
兩人分頭行動,整個砂容城被毀得差不多了,葉家的鋪子也都沒了,好在魚非池來砂容城這一路上已經提前打過招呼,這個時候隻要遲歸寫了方子送信出去,就能備下藥材。
“阿遲,你寫一些簡單易熬制的方子,用于外傷,還有你等下去查看一下這裡的難民,看看他們有沒有染上什麼其他的病。這麼多屍體堆在這裡沒人處理,我擔心會出問題。”魚非池對遲歸吩咐道。
遲歸一一記下,心裡已經默然地開始想起了方子該怎麼配,他覺得能幫到魚非池,他很滿足。
遲歸去查看難民,魚非池與南九去山上找幹淨的水源,這很不容易,山體滑坡的危險随時都會有,也指不定還會來一場餘震,震落幾塊石頭就砸到他們頭頂。
兩人沿着河流一路找了很久,最後才在一處半山腰找到一條還算幹淨的河流,隻是被石塊泥土堵塞住了,水流不大,流不到城中。
“南九,去削兩根木頭,手臂粗,要足夠硬。”魚非池一邊看着正好堵在河溪中間的巨石,一邊對南九說道。
“是,小姐。”
南九很快就找了木頭過來,看其顔色是他剛剛削好的,魚非池接過其中一根,招呼着南九往石頭底下插進去,兩人用了半天力,才勉強撬松了一些。
“小姐,你手破了。”南九看到木頭上淌下皿來,連忙喊道。
“小傷口,沒事,把石頭搬開。”魚非池沒在意這點小傷口,本來就不是很嚴重,南九見魚非池不管不顧,也沒辦法說什麼,隻能幫着她想辦法把眼前這石頭移開。
好在兩人辛苦了半天之後,總算是看到那大塊的石頭滾下山去,積了許久的那一泉清水猛地沖涮而下,沖開了淤積着的泥土,一道像是小瀑布一般的幹淨的水流往山下流去。
南九握着魚非池的手在水中清洗了半天,看到上面全是磨破的皮肉,默不作聲地撕了身上的面條把她兩隻手全都包上,小聲道:“小姐,你總要多心疼你自己才是。”
“我一直都挺心疼我自己的。”魚非池拍拍南九的腦袋,不小心力氣大了些,痛得又縮了回去。
南九看她這樣也發笑,蹲在魚非池跟前:“走吧,下奴背小姐下山去。”
魚非池靠在南九背上,想着這些都隻是小事,他們需要足夠多的人手,足夠多的力量來解決砂容城的事,也要弄明白為什麼砂容城出了這麼大的事卻沒人來幫忙,以隋帝與上央的性格絕不可能放任着這裡的人自生自滅的,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個答案石鳳岐很快就為她揭曉了。
石鳳岐坐在砂容城太守府邸,陰沉的臉色可以滴下水來,手指輕輕叩着這張已經落滿了灰的案台,冷眼瞧着跪在下方瑟瑟發抖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是石鳳岐從這太守府後方的院子裡提出來的,本來石鳳岐是想來這裡找找管事兒的,質問為何砂容城出了這麼大的事竟無一人出來處理,結果太守府裡人去樓空,隻落得這麼個師爺打扮的人還在。
他一身衣服已經髒污難看,臉上也面黃肌瘦,深深地低着頭,兩股顫顫,隻差要癱軟下去。
“草民江淺川,叩見太子殿下。”他額頭牢牢地抵在地面上,不敢擡頭看座上那位年輕俊俏,也威嚴難擋的太子。tqR1
“太守大人去了何處?”石鳳岐冰寒的聲音發問。
“回太子殿下話,太守大人……死了。”江淺川再磕頭。
“怎麼死的?”石鳳岐問道。
“被石頭砸死了。”
“朝中應派了其他官員來此,人呢?”
“也死了。”
“哦?”石鳳岐挑起丹鳳眼,這倒有趣了,“也是被石頭砸死的?”
“非也,是被人殺了。”江淺川說罷抽泣一聲。
石鳳岐冷哼一聲:“朝庭官員身負皇命,誰人敢殺!”
“草民不知,但他們真的死了,屍體還是草民親自去掩埋的,也往上頭送過信,可不知為何,總是等不到朝中再派人下來,草民句句屬實,太子殿下明鑒啊!”江淺川大概也知道這話說來荒謬,所以他連聲求饒。
“幾時的事情?”石鳳岐面色清寒,放眼整個大隋,還有誰敢輕易殺害朝中指派的官員?
“就在地動後不久,朝庭派來的人,就到了砂容城中,可是一夜之間,連着大人和他的随從,無一活口,全都死了。”江淺川有一說一,沒有半點隐瞞。
石鳳岐聽得微微眯起眼,輕叩着桌案的手也握起,在他大隋的地方,居然還有人敢行如此膽大包天之事,置萬民生死于不顧,戕害朝庭命官,這樣的人,是何居心!
這便是真正的一團亂了,原本石鳳岐來這裡之前,還以為至少這裡的官員會暫時穩住局面,不至于如此棘手,沒成想連這裡的官員都一命歸西,還有被人暗殺的。
再要面臨麻煩繁瑣的救災事項,重建砂容,這簡直是一團亂麻。
魚非池站在門口聽完石鳳岐與江淺川的對話,走進來說道:“眼下最緊缺的人手,憑我們幾個是不可能做出什麼事來的,不知這砂容城附近可有駐兵?”
魚非池到底是見過豬跑的,知道從哪裡入手。
“這裡臨近西魏,石磊一直在西魏,他可以增派人手過來。”石鳳岐一見到魚非池,心也定了下來,能夠敏捷地反應,又看魚非池的手纏着厚厚的布條,連忙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不礙事,隻是小傷。”魚非池拍拍石鳳岐的手背,讓他不必擔心,又說:“你讓石磊趕緊派人過來,越快越好,什麼都不用帶。”
“我立刻就去吩咐,這裡的事也要向老胖子他們說一聲,膽敢戕害朝庭命官,這不是小事。”石鳳岐看着她手上的布條有的地方還滲出了皿,不免心疼。
“好,順便寫葉家的鋪子寫信,送些糧食與藥材,他們的反應速度會比朝庭快得多,朝中官僚那番作派一道道調令申請上去不知要耽誤多久。”魚非池又道。
“嗯,過不了多久笑寒他們就應該過來了,可以幫着分輕些負擔,你别讓南九離開你身邊,遲歸可以去幫忙救人。”石鳳岐道,“這裡的路不好走,許多地方都堵住了,怕是要耽誤石磊他們的進度。”
他說着轉頭看向江淺川:“你是這裡的師爺,是吧?”
“正是。”
“城中可還有能用的年輕力壯的男子?”石鳳岐問道。
“有,草民可以把他們叫過來。”江淺川還跪着,“太子殿下想做什麼?”
“把這些人聚在一起,搬開路上的石頭,方便大軍和糧食進來,再耽誤下去,這地方,真的要變成死城了。”
石鳳岐心情有些沉重,第一次他覺得他真的是與大隋這個國家生死相系的,他的肩上肩負的是這裡的民生與百姓。
“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這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沒有軍隊過來幫忙救人?”魚非池疑惑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