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沉穩了很多的石鳳岐,現在除了跟魚非池偶爾開開玩笑之外,已經很少再跟别的人嬉鬧了,他好像開始背負了越來越多的事情,壓得他眉頭時常緊鎖,難以展開。
也正因為如此,他越來越有大将之風,越來越能氣定神閑,從容面對所有的事,他開始變得深不可測,讓人探不到底。
可是當他看到他的家師上央先生的時候,無由來的心虛與謹慎依然漫過他心頭。
“公子近來可好?”上央帶些笑意,看着他一手帶大的石鳳岐,目光也很溫和。
可是石鳳岐卻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低頭回話道:“謝先生關心,一切都好。”
“公子幾時與我如此生疏了?”上央笑一聲,坐在酒桌前,又看向音彌生:“一别數年,不曾想在此處再見到世子殿下。”
“上央先生别來無恙。”音彌生禮貌地點頭,看了一眼石鳳岐,說道:“夜深了,我先歇息,以後再與上央先生叙舊。”
“世子殿下慢走。”上央也禮數周全,點頭彎身送他。
音彌生回到自己房間時,多看了一眼石鳳岐,眼中漫上沉沉的擔憂之色。
喝了一半的酒被續上,隻是與石鳳岐喝酒的人換了,上央看了看魚非池的房間,笑問道:“魚姑娘最近怕是受了不少苦吧?”
“上央你有話直說吧,别把她拉扯進來。”石鳳岐一掀長袍坐下,端正地看着上央。
上央輕笑一聲,卻沒有立刻說話,隻是品了品這桌上的酒:“梨花釀,前白衹宮中珍藏,沒想到我也有機會一品此酒的精妙。”
“先生!”石鳳岐喊了一聲,又壓下聲音,免得驚到魚非池:“我知道此事是我不對,我自會去向……向隋帝請罪,先生你就不用再興師問罪了。”
“興師問罪?公子言重,上央并無此權利對公子所為作出評判,能評判得了公子所行之事的人隻有隋帝陛下。”上央繼續給自己倒着酒,他模樣太文弱,難以想象這樣一副文弱模樣的他,卻有着令人懼怕的智慧。
倒好酒,他擡頭看着石鳳岐:“按說,公子在半個月之前就該啟程回大隋了,為何還逗留在此處?”
“舊白衹還有許多事未完,我要盯着。”石鳳岐說道。
“笑話。”上央輕描淡寫地揭破他的謊言,“這些事,有石磊在便足矣,何需公子你在此日日盯着?”
石鳳岐擡眼看着上央,盡量讓自己底氣足一些,說道:“此乃為大師兄故國,我們一幫人把白衹鬧得國成不國,君不成君,相不成相,就該對這個地方有一個好的交代,我從頭盯到尾,又有何不對?”
“如此說來,公子你是念及一片舊情,想多留些時日,以祭奠窦士君英魂了?”上央好整以暇地看着石鳳岐,不急不忙的樣子。
石鳳岐說:“正是。”
“那好,這麼多天過去,公子可是祭奠好了?便是守靈,頭七日一過,也就夠了,公子莫非要為他守靈三年嗎?”上央笑問道。
“上央,我會回大隋的!”石鳳岐氣道,這人就不能好好說話嗎?陰陽怪氣的!
“你若真有心回大隋,早就回了。”上央面色微沉,“此番我來此處,正是因為陛下知道你又想跑,陛下特意派我來此,你以為我想來不成?”
“現在大隋又沒什麼事,有你跟老胖子在,大隋穩如山嶽!我回去幹嘛?”石鳳岐氣得一甩袖子,這樣與上央說話,倒有了往日的模樣。
“陛下有令,公子兩月之内不到邺甯城,東宮易主。”上央淡淡說道。
“你說什麼?”石鳳岐以為自己聽錯了,“東宮易主?你們準備讓誰做太子?”
“整個大隋國,隻有兩位皇子,東宮易主,當然是易給二皇子石牧寒了。”上央灑笑一聲。
“你們瘋了!”石鳳岐猛地站起來,怒火中燒地看着上央:“你們竟然敢讓林家的兒子,石牧寒入主東宮!”
“不是我們,是陛下一人的決定,公子你是知道的,我對東宮這種東西,向來不感興趣,陛下起碼還能活上三十年,足夠我做一番事業了,大隋國下一位君主是誰,你都不關心,我又何必操心?”上央神色依舊很平和,書卷氣極濃。
石鳳岐站在那裡瞪着上央說不出話,他知道這不過是隋帝逼他回去的手段,老胖子這個狗東西竟然敢用這種方法來逼他!
“我會回去的,你去跟老胖子說,兩個月之内,我必到邺甯城。”
“是公子你一人,還是與魚姑娘一起?”
“你們到底想對她怎麼樣?”
“如今的邺甯城,怕是容不下她。”
“她到底怎麼了,你們就容不下她!”石鳳岐惱道。
“很簡單,公子你為了她放棄了天賜良機,令大隋失去了好南下最好的機會,隻此一點,她便是紅顔禍水,難說以後會對公子你産生什麼其他的影響,這樣的女子,我容得下,别的人也容不下。”上央坦承地說着,“她很聰明,但不能為我所用的聰明,便是毒瘤,公子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石鳳岐冷笑一聲:“我明白的道理多了去了,上央,這麼多年來我明白最大的道理就是,如果這輩子我不能按我所希望的方式活着,就是白活了一場,如果我連我自己喜歡的女人都守不住,我不覺得,我能守住大隋,守住天下!”tqR1
上央微微皺眉,看着眼前眉目越發淩厲的少年,有些欣慰,也有些遺憾,欣慰于他的成長,遺憾在未能參與他的轉變。
“你是在要挾陛下嗎?”上央問他。
“不,我隻是說出我心中所想,并無要挾之意。若要我回到大隋去,最起碼的條件便是不能阻止我要做的事,上央,現在的我不是當年,我有足夠多的資本與你們抗衡!”石鳳岐狠色對上央說道。
“公子是否忘了,你的一切資本,都是陛下給的。”上央的眉頭越鎖越深。
“不,我的一切資本,是我自己掙來的!”
上央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喝完最後一口酒,他放下酒杯,站起來看着石鳳岐:“我會在長甯城留三日,三日後,你一定要與我一同回去,否則,你也知道的,以陛下反複無常的性子,誰也料不準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上央走時踩過積雪,發出咯吱的聲音,一下一下,像是踩在石鳳岐的心尖上。
石鳳岐知道上央是為他好,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上央是絕不會親自跑這一趟的。
白衹這地方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來的了,他是擔心自己在此處停留太久,越發惹得隋帝不痛快,到時候回去越發解開與隋帝的矛盾,所以,上央才親自來找自己。
他總是疼自己的,從小到大都是。
有人撣了撣他肩上的落雪,他反握住這隻手:“你都聽見了?”
“嗯。”魚非池點點頭,順勢坐下,搖了搖桌上了酒瓶子,這些人喝酒都挺秀氣的,這麼好的梨花釀,三個人來喝,居然還剩下半瓶。
“你願意跟我去大隋嗎?”他問着魚非池,“也許會很兇險,會有很多困難,但我還想問,你願意跟我去嗎?”
魚非池倒了一杯酒,滋兒一口,閉着眼睛在舌尖上回味了半天,眼睛才眯了一道細縫,看着石鳳岐:“我記得去大隋的路,是要經過月郡的,這次不會錯了吧?”
“是……”
“那我跟你去,到月郡的時候,停一下。”魚非池笑着說,又給他倒了一杯酒,“喝吧,離開了這裡,就再也喝不到這麼好的梨花釀了。”
“非池啊。”
“嗯?”
“沒什麼。”石鳳岐隻是握緊了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裡,因為有太多事壓在他眉頭,所以他眉心處一大片哀愁。
魚非池伸手揉了揉他眉心,笑道:“年紀輕輕的,眉頭皺得跟個老頭兒似的,你又不是挽瀾,何必作出這副天要塌了的樣子?”
石鳳岐抓住她兩隻手放在唇邊,悶聲着:“不要離開我,非池,一定不要離開我。”
魚非池笑着不說話,看白雪又降,落滿了他的發,他好像一直都很害怕自己會離開他。
其實這些天來,魚非池根本沒有怎麼想過與石鳳岐以後的事情,或者說,她什麼都沒有想,所有的事情都懵懵懂懂的,自大師兄離去那天後,魚非池就不再用力去想任何事。
能人那麼多,他們都那麼厲害,不管是大隋還是商夷,都會對白衹有一個好的交代,後面的事情實在是不再需要她操心了。
每天到點吃飯,到點睡覺,病了就吃藥,冷了就加衣,石鳳岐逗她就笑,她按部就班地生活,她知道她總是要繼續把日子過下去,但是總覺得這日子裡少了些什麼。
有時候想想,大概是少了以前那種對未來總是充滿自信的向往。
魚非池,并沒有把握,她可以如願以償地做個自由快活的人,她覺得,她在漸漸地被人剪去羽翼,困在籠中,就要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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