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刁鑽,音彌生怎麼答都是個口不對心,極為微妙,問得出如此刁難人的問題,難怪他是掌許家家業的公子。
魚非池擦擦嘴,喝口水,終是舍得擡起頭來看一看許良人,平靜雙目含着淡淡的不怒自威:“許公子,此事與南燕無關,也與南燕世子無關。葉藏與朝妍的确是我的好友,我們同出無為學院這一點并不難查,你知道我也不覺得奇怪,你父親今日說是要把我們逐出後蜀,我是想問,你們的目的隻是這個?”
“他留下,你們走。”他手指指向石鳳岐,清酒入口他帶冷色,“耽誤了我姐姐這麼多年,總是要做出點賠償!”
“不行。”魚非池想也不想便答,倒把石鳳岐愣了一下。
感動尚未漫上兇口,又被魚非池的後一番話澆了個透心涼:“我出了後蜀便是要去南燕,缺個撐船的,不想累了阿遲與南九的手,他正好合适。”
靜靜坐在她身側的遲歸一臉滿足。
而石鳳岐看看自己雙手,怎麼自己這雙手就适合撐船了?
許良人冷眼看着石鳳岐,再看看魚非池,剛要說話,讓魚非池搶了先。tqR1
魚非池說:“許公子也不必在此再做姿态,你許家無非是惱我暗中授意動了你們的米糧生意,也有些忌憚蜀帝對我等偏袒頗多,于你許家不利,所以想着把我等趕出後蜀,你收拾起葉藏他們,也就方便許多。”
“更因為蜀帝對你們早有不滿之心,隻不過之前并無良策,而他的舊友石鳳岐歸來,對你們是一個巨大的威脅,當年他能成全一位帝王,如今他就能替這位帝王掃清佞臣。”
“而商夷國那方更有我的師兄韬轲,與我的好友商向暖,你擔心他們得知我們三人在後蜀之後,他們的态度會有所變化,與你們的關系不再如當初那般親密,于你許家更不是利,幾番算下來,于你許家而言,我們當然得走。”
魚非池緩緩地說,不緊不慢,細細道來。
“要麼走,要麼死。”石鳳岐接一句,“你們殺不了我們,隻好趕我們走了。”
“不愧是無為七子。”許良人聽罷沉默許久,最後得出麼這麼句話。
“比不得你許家手狠,當年可以送走自己的親生女兒給他國做俘虜,如今又可以利用自己女兒與敵國結盟。”魚非池輕輕淡淡說破溫暖的身世。
“這般聽來,魚姑娘你是要替我另一位姐姐報不平了?”許良人冷聲問。
“不敢,事關兩國,我一個普通百姓有何資格報不平?我隻是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
“比如?”
“比如……我覺着偃都生意如此之多,之好,我那兩位朋友自然也可分一杯羹,你許家若是要攔,那我也隻好試一試與之硬碰了。”
“看來魚姑娘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許家過不去了?”
“那要看,你許家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的朋友過不去。”
一頓飯不歡而散,魚非池等人未吃幾口便告辭。
音彌生本想與他們同路,但石鳳岐拉着魚非池就跑,他總也不好追過來。
石鳳岐說:“你今日太冒險了,為了護住葉藏與朝妍,不必與他們如此直面對坑。”
“并不是如此簡單,他們叫來音彌生的目的是什麼,你比我清楚。”魚非池走着停步,遠遠看着葉藏的店面。
自打他生意做大起來,他早就換了鋪頭,這鋪面很大,還招了不少夥計幫忙看店,又有許多分号散布在偃都,聽聞再過些日子要把分号開到别的城鎮去,他的财富如同滾雪球般迅速積累起來。
隻是今日他這鋪頭被人打砸了一番,就連招牌都被摔了下來,葉藏身上還負了傷,朝妍正給他上藥。
看來許良人先前說他要去收拾兩條“狗”,指的正是葉藏與朝妍,這是要動真格了,所以先立了一次下馬威。
“他們的風險太大了,需要有人來幫他們。”魚非池看了一眼石鳳岐。
“我與瞿如他們一直有聯系,過些日子我叫他與商葚過來找葉藏。許家這麼多年來還是沒長進,來來回回就這點打砸搶的手段。”
石鳳岐聲音微寒,他們既然讓葉藏在這偃都城裡發了财,替自己與魚非池擋了明面上的刀子,就有責任保護他們的安全。
魚非池搖搖頭:“以後葉藏的生意會做到各地,他不會隻困于偃都這麼一個小小地方的,需要很多人,很多足夠強,足夠忠心的人來保護他們的安全,保護他們的财銀,瞿如往日裡帶過兵,現在别讓他冒頭,等他帶出些人手了再來與葉藏會合。”
“好。”石鳳岐沒有多問為何魚非池會知道葉藏以後的生意将如何,他想,她總不會做無謂的事情。
“剛剛說到音彌生。”魚非池輕吸了一口氣,這才是真正的麻煩。
石鳳岐拉着她坐在一邊的石頭上,折了枝柳條在手中把玩,說:“音彌生為南燕世子,今日許良人是故意透露給音彌生知道後蜀的危機的,外有商夷虎視耽耽,内有許家時時作祟,隻要在後蜀南方的南燕再出一把力,要把後蜀推進水深火熱中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作為未來的南燕帝君,音彌生的确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至少如果我是音彌生,我就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眼下七國各國都在侍機而動,隻圖一統天下,誰也不敢保證南燕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想法,就算沒有,他們也可以占得後蜀幾城幾鎮,增強國力。隻要消息放回南燕,南燕的人稍有動作,就可逼得後蜀不得不作出反應,如果許家要趁機趕走我們,卿白衣也不能強留。”魚非池說道。
“你覺得音彌生會這麼做嗎?”石鳳岐問她。
“不好說,那個音彌生,到今日為止,我都沒有看穿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魚非池搖頭。
“他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應該不會對後蜀有什麼想法吧?”石鳳岐自問一聲。
“你不要忘了,無欲則剛。”魚非池提醒他一句。
石鳳岐一拍大腿:“不,他有所求,他求你啊!他還是别有所求吧,剛就剛!”
魚非池有些無語,為什麼這個人就正經不了一時半會兒?
“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溫暖,我并不知道她留在後蜀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我擔心,她會走上極端。”魚非池輕輕斂眉。
“我與你不同,我擔心的是卿年。”石鳳岐笑道,“卿年這丫頭認死理,看中了的東西一定要得到,看中了的人也是一定要嫁成,南燕若是對後蜀做出點什麼事兒來,這丫頭估計得瘋。”
“其實……說句誅心的話,他們兩個成親的确是最好的方法,可以穩固後蜀與南燕的關系,雖然用處不是很大,至少不會如此被動,對後蜀總有好處。”魚非池歎息一聲,有些心寒于自己骨子裡的冷酷,聯姻這種事,是對女子最最不公平的。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啊,不管說得有多殘忍,聯姻都是最好的方式,兩國關系如同兩塊骨頭,而這美豔年輕的女子便是兩骨之間的潤滑劑,有着這一層姻親關系在,就算要打仗,也總得多作一番考量。
石鳳岐撫了撫魚非池後背上的長發,輕聲笑道:“你是做不出這種事情來的,你心太軟。”
她若是真的硬得下心腸,早就不會理自己了,也早就無人可以及她半點智慧鋒芒,比方說那三師姐蘇于婳,也不會是她的對手。
心軟好啊,心軟才可慢慢得到她的心。
魚非池抿抿嘴角,心太軟嗎?
以點及面,以溫暖這個點,涉及到商夷,後蜀,南燕三國這個大面。
事情太大,魚非池不得不仔細想一想要怎麼做,把事情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内,不會影響到後蜀與周邊兩國的關系,不要引起戰火。
這是她一向擅長的處事方式,就如同當年在大隋國一般。
她想了許久,想得頭都開始隐隐作痛,石鳳岐攬過她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笑聲說:“别想了,這種事交給你男人來操心,你就想一想怎麼幫葉藏把這小生意做成大生意吧。”
他說“你男人”三個字時說得好生順口,一點也不害燥。
魚非池坐直身子看他:“石鳳岐,你老實跟我講,商夷國那邊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以商帝或者韬轲的性子,他們不會這麼緊逼許家,今日許家也不會這麼快就跳出來跟我們攤牌,許三霸畢竟是老臣,老謀深算慣了,他不至于這麼沉不住氣。”
石鳳岐摸摸鼻子,說:“是有點事,但跟你關系也不是很大,你别操心了。”
“說。”魚非池戳他腰身。
石鳳岐扭一扭,拉着魚非池的手,歎聲氣道:“世間的好女子不是個個都有你這般好命,得我這麼寵愛你的。”
“到底怎麼回事?”魚非池不理他油腔滑調。
“很簡單,商帝把綠腰扣在宮中,他給韬轲說了,拿下一國,他讓韬轲見綠腰一面,拿下六國,他讓綠腰嫁給他,否則,綠腰将老死宮中。”石鳳岐苦笑一聲。
魚非池聽得睜大了眼:“綠腰?他用綠腰要挾韬轲?韬轲不是一直對商夷忠心耿耿嗎,商帝何必還要這麼做?他把自己女人送走了還要把别人的女人扣下,他有病啊!”
“這不叫有病,這叫帝王心術,此為術。韬轲是七子中最擅兵法的,去到商夷後也就職于兵部,手中大軍上百萬,你說商帝若是沒他的軟肋捏在手中,會對他這麼放心嗎?”
“向暖師姐呢?不幫幫韬轲與綠腰嗎?”
“她隻是一個長公主,一個憑着身上暖香得到商帝另眼相看的長公主,于國事利益前,并沒有什麼幫助。商帝連溫暖都舍得送走,何況一個模仿溫暖而存在的商向暖呢?”石鳳岐無奈道。
“溫暖有句話沒說錯,帝王家的人,是沒有心的。”
魚非池出神一句,石鳳岐心中微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