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池他們離長甯還有好幾城的距離,那幾城都是韬轲的戰利品,按着他們的約定,魚非池的大隋大軍是不可以從這裡經過的,他們隻能留在自己的地盤上,同等的,韬轲的商夷大軍也不會來打擾魚非池的地界,雙方要保持絕對的距離與緘默。
于是,魚非池沒辦法快速趕到長甯。tqR1
但她并不心慌,她認定,挽瀾不會死。
音彌生答應了魚非池一件事,這件事,是他會給挽瀾下一道旨,旨是這樣的,長甯,隻守不攻,絕不主動攻敵。
魚非池後來給韬轲以私人身份去了一封信,信中對她的韬轲師兄說,請他手下留情,長甯早晚會是他的,請用困城之術,不要攻城。
就困着吧,把長甯像一座孤島一樣的困起來,所有想要逃命的人可以出城,不會有人傷他們性命,一點點的消磨下去,讓長甯城慢慢失去抵抗,慢慢向韬轲妥協,再配合音彌生的絕不主動攻敵,魚非池相信,過一段時間,長甯城總會被韬轲慢慢蠶食掉。
那唯一一座像孤島一樣的王都,他在整個須彌大陸上,是南燕最後的一塊土地,最後一點點微弱之光,在風雨飄搖的動亂裡,這點微光似是将要立刻熄滅而去,隻缺一陣小小的風,長甯這點螢光,就要被高照的豔陽代了。
韬轲答應了魚非池的要求,于他而言,早幾天拿下長甯與晚幾天并沒有區别,他正好可以借用這樣的時機整肅調理大軍,而且在南燕事畢之後,韬轲要直面的是石鳳岐與魚非池,這兩國開戰前的短暫平和,是暴風雨前到來之前的甯靜,他可以珍惜。
音彌生同意魚非池這麼做的原因,自是因為音彌生知道南燕保不住,那麼,保住挽瀾也是很好的,他以一種極為平靜的姿态,坦然地面對着這一切,他心裡唯一的牽挂,不過是挽瀾,還有一個叫阿青的小姑娘。
那兩人都在長甯城,既然魚非池有辦法救他們,音彌生如何能不答應?
當後蜀亡國的消息那時剛傳到南燕王宮,沒有人敢瞞着八歲小王後阿青,那是她的故國,她的家人都在那裡,衆臣小心翼翼地把這個消息告訴阿青之後,阿青放聲痛哭。
不要對她要求太多,這個小姑娘她隻是知道了,她的家人全都死了,她的難過與悲傷,是因為她的父親與母親都随國而死,她哭泣的是她的父母與兄長。
小姑娘命運多舛,她理應痛哭,隻有強悍變态到已如魚非池他們那樣的人,才能理所應當地承受得住一次又一次的命運摧殘。
小王後哭了大半天不止,宮裡的太監宮娥們想盡了辦法也勸不住,無奈之下隻好去向嶽進翰大人求助,嶽大人能有什麼辦法,又隻好把小候爺請了進來。
小候爺看着哭得要斷了氣的小王後,皺了皺眉頭,又老氣橫秋地歎聲氣:“别哭了。”
“哇……”小阿青看着挽瀾這副一臉不耐的神色,哭得更加厲害。
挽瀾向來愛說最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看着就讓人頭疼,所以他對阿青很是頭疼,比看兵法書還要頭疼,最後隻得道:“你想去祭拜一下你父母嗎?”
“他們在後蜀,又不在南燕!”阿青哭喊道。
“那你想要什麼?”挽瀾真是不會安慰人。
阿青又氣又難過,大聲說道:“我要那些逼死我父親娘親的人都全部死掉!”
挽瀾沉默,動動嘴唇,半晌才說:“我也想。”
這樣,他們就不會如狼似虎地對着南燕了。
“我想音哥哥了,挽瀾哥哥,其實我知道南燕新帝就是音哥哥,可是他變讓人好害怕啊,他一點都不像音哥哥,我真的好怕他,我想讓以前的音哥哥回來,我不要草原上的花了,我不要他去打仗,我家阿哥就是打仗死在戰場上的,娘親一直不肯告訴我,可是我都知道,我不要音哥哥死,挽瀾哥哥,我想讓音哥哥回來!”
她哇啦啦地哭着喊着,哭得漂亮的大眼睛都緊閉在了一起,張大的小嘴放聲大喊,粉嘟嘟的臉上挂滿了清亮的淚水,小小的手背抹也抹不斷。
失去了雙親,她害怕再有親人死去,比如她的音哥哥。
阿青并不能明白這樣的天下之争代表着什麼,她隻是知道,打仗會帶走人命,就像她的兄長,她的雙親那樣,她不想讓音彌生去打仗,不為任何原由,隻是因為,她不想音彌生如她雙親兄長那般死去,就是這樣簡單。
挽瀾笑了一下,怎麼可能呢?
挽瀾看了一眼,怎麼可能呢?
城下是韬轲的大軍,他們密集像是螞蟻群,卻戒備森嚴地對着長甯城,這支大軍真是可怕,他們軍中的旗幟都不會輕易揚動,靜妥地順着旗杆垂落着,好像是在等着他們大将軍的一聲怒吼,才敢揚起最後的殺機。
音彌生戰敗的訊息已經傳了來,挽瀾很清楚,他是南燕最後的大将了,也是南燕最後的守護者,音彌生盡了他的全力,他死在戰場之上,為國戰死,他應該未有悔處。
而作為南燕最後的守護者,挽瀾也已做好了與韬轲拼死一搏的準備,隻是挽瀾心裡很清楚,縱他戰死,縱他粉身碎骨,他也救不了南燕了。
他清秀稚氣的臉上密布着絕望,他沒有像音彌生那樣從容坦然的心态,他不能接受,他挽家世世代代所忠心所效力的國家,就要這麼亡了。
他握緊着手裡的長槍,一股悲怆的怒意在他兇腔,他忽然很想放聲大喊,為什麼?
嶽翰走過來,拱手道:“挽将軍,陛下有旨,不得出城主動攻敵。”
挽瀾狠狠轉身,留着外面大軍千千萬,他回身不看,越看,越想跟他們拼命。
走下城樓,他遇到了阿青,阿青顫抖着聲音問:“挽瀾哥哥,南燕也要亡國了,是嗎?”
挽瀾倔強地擡起頭,不說話,可是眼淚卻在他眼中打滾,是的,繼後蜀之後,南燕也要亡國了,長甯是南燕最後一城。
“音哥哥回不來了,是嗎?”阿青又圓又大的眼中滾出眼淚,哭着聲音問。
“我還在,我不死,南燕就不算亡!”挽瀾說。
阿青用力地眨了下眼睛,胡亂地抹掉臉上的淚水,小小的人兒堅定地說:“我也還在,我是南燕的王後,爹爹送我的時候說過,我是身系南燕與後蜀的希望嫁到南燕的,我沒死,南燕就沒有亡!”
嶽翰在一邊低頭抹淚,這樣小的兩個人兒,如何救得了南燕這一國?
同時内心感概萬千幾欲落淚的,還有兩個小兵,兩上小兵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聽着挽瀾與阿青的對話,一股悲然之意從心而生,他們擡擡頭,歎聲氣:唉,多好的人啊。
如果不出意外,長甯城就将這麼耗下去,一直耗到彈盡糧絕之時,城内百姓與守城将士不得不投降,畢竟他們是被上天遺棄的孤島,不會有任何來救他們。
韬轲也隻用這麼安安份份地等着,一邊等着瞿如攻打商夷的事情結事,石鳳岐與商帝定出他們的楚河漢界,一邊等着長甯城就這麼耗到油盡燈枯不戰而敗,還一邊等着魚非池她以朋友的身份趕過來,她說她要見挽瀾,要跟挽瀾說話,安慰他。
葉藏兩口子與候氏夫婦一行四人也會繼續潛藏在這座将死之城裡,仔仔細細地盯着挽瀾與阿青,保證這兩人的生命安全,更保證他們兩個不會做出什麼過激之舉來。
而所謂意外這個詞,他的意思是,你做了最好的安排,最周密的準備,突然橫生出一根枝,把你的計劃與準備攪得面目全非。
這個意外,來自于一場大火。
這場大火來得古怪,就這麼突然之間的蹿天而起,燒紅了半邊天,映亮了這個漆黑的深夜。
失火的地方是糧倉,那裡是重兵把守之地,外人連接近這裡百步都不能,平日裡也守衛森嚴,根本不可能出現被誰放了一把火的情況。
除非,這把火是内部人作案。
挽瀾急沖沖趕到糧倉,那裡存放的是大軍的物資,還有平日裡長甯百姓的口糧供給,這裡出事,長甯城不出三日,便會崩潰,他要看一看,是誰這麼惡毒心腸。
而他萬萬想不到,他看到了嶽翰站在火海前。
四周的士兵圍在後面,不敢上前将他拿下,如今南燕除了挽瀾就是這位嶽大人最是位高權重。
嶽翰手裡握着一個火把,顯然他是用這個火把點燃了這裡的糧食,空氣中還有銅油的味道,他應是倒了不少銅油在這裡,否則這場大火的火勢不會蔓延得這麼快。
他的神色很安詳,像個知天命之數的老人那樣,眼中跳動着這場大火,臉上甚至還帶着淡淡的笑意,火舌舔過來,好幾次都要燎到他的身上,他也像是感受不到這一陣陣的熱浪,就這麼定定地站着,似腳下生了根。
“嶽大人!”
挽瀾又氣又驚,高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