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和烏可沁珠
“那你方才的回答……”
“我方才的回答隻可用四個字來概括,那就是模棱兩可。我既沒說贊成,也沒反對,由着他自己猜去。”
“咱們這才剛回來他就急着拉攏了,可見成翎王他們真的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了。稽昌正當壯年,又有魏家相扶,成翎王想奪下稽氏江山恐怕不容易吧?”
“所以眼下他們第一個想要除去的應該是誰呢?”江應謀側過臉來,眉眼帶笑将她看着,“可不是魏家嗎?沒了魏家這塊絆腳石,想要逼稽昌下位,那可就容易多了。今早你不還問我接下來打算如何對付魏家嗎?你瞧瞧,為夫有那個必要沖在最前面嗎?”
她心領神會,眯眼一笑:“原來你是打着看魚蚌相争自個得利的算盤呢!行,這法子也不錯,至少不必你沖在最前面浴皿混戰,且看成翎王那邊會有什麼動作吧!對了,咱們這就回浣溪館嗎?”
“我與晉危哥相約在毓家的别院見面,我剛一回來便頻繁地與他在外見面,稽昌會起疑心的,所以就由毓安安排,在毓家的别院見面。若是你覺得與我們幾個男人一塊兒說國政要事太枯燥了,不如去晉家找辛多兒姐妹倆,如何?”
她略想了想,搖頭道:“不,我另有去處。”
“什麼去處?”
“去個小食攤。”
“小食攤?”
城北一條狹窄的小巷子裡,有一間取名南來北往的小飯館,門前擱着三五幾張小桌,此時尚有客人五六個,一老漢兒正穿梭其間忙着招呼,見她走近,那老漢兒回頭打量了她一眼,笑問:“這位夫人,您是要來點什麼嗎?裡面請吧!”
她問:“大叔,您姓鐵是不是?”
那老漢兒連連點頭:“是呀!怎麼,您找我老漢兒有什麼事兒嗎?”
她露出一絲淡笑:“上回,我來您這兒吃過東西,不小心落下了一枚小玉墜子,是小葉子形的,不知道大叔您撿着沒有?”
那老漢兒眼眶一僵:“呃……沒看見啊……”
“大叔,您再想想,或者問問您店裡别的人撿着沒有?若撿着了,勞煩您送我那兒去,我姓林,從前曾在江府上做過事。”
“你……姓林?”
“對。”
“哦……”鐵老漢兒故作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忽地就笑呵呵了起來,“是了,是了,瞧我這老漢兒的記性着實太差了些!我想起來了,是有那麼一隻小墜兒,我收起來了,勞煩夫人挪步後院,我去給您取。”
“多謝!”
鐵老漢兒招呼了自家婆子一聲,領着她上後院去了。到了後院,鐵老漢兒忙拱手朝她一揖,她趕緊雙手擡住道:“大叔,這些俗禮就不必了,我來隻想問問小葉子如何了?我回來後聽阡陌說她人已不在江府,您可知道她去哪兒了?”
說起小葉子,她心裡有些愧疚和擔心,當時秋心來得突然,江應謀那事兒也出得突然,她的打算也不得不突然變了。離開博陽後,她心裡一直記挂着小葉子,前晚一見到阡陌她便問起了小葉子,阡陌卻說小葉子已經失蹤了好幾個月了。她無處可尋,忽然想起小葉子說過有個故交鐵大叔在此支攤,便尋了過來。
鐵老漢将她往綠藤下領了領,壓着聲音道:“她走了,走了好幾個月了。”
“她一個人走的?”
“說起這個我就着急啊!當初她往我這兒放了件東西,說是十分要緊的,讓我千萬替她收好了。她擱下東西沒兩日又來取了,還帶着個包袱,我問她是不是要走,她說是,東西到手了,該回去了,之後我便送了她出城,看着她一個人走的,可誰知道……”
“誰知道什麼?她出什麼事兒了嗎?”她忙問。
“不是她出什麼事兒了,是我那小孫子鐵索,哎,”鐵老漢使勁搖頭道,“那小猴崽子也是個不聽招呼的,他說他想去送小葉子,小葉子不答應我也不放心啊,誰料到,我前腳送了小葉子出城門,後腳回家就沒瞧見他了,就瞧見他留下了一封信,說是要去送小葉子回家。這不,一去就是好幾個月,愣是一點音訊都沒有。我想去尋尋,卻又不知道該往哪兒處走,真是急死個人了!”
“他倆是一道上路的?如此也好,彼此總能有個照應。”
“照應歸照應,可這倆孩子有沒有平安到家誰也不知道啊!半道兒上有沒有遇着什麼劫匪咱們也沒個消息啊!所以,夫人,我想問問您,您知道小葉子的老家在哪兒嗎?”
她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她老家在哪兒,若是知道,就不必上您這兒來打聽了。不過我想,小葉子是十分聰明機智的,你家鐵索聽您這麼一說想必也是有個有膽識的孩子,他們一塊兒未必能出什麼事情,您就别太擔心了。”
“話雖如此,但沒這倆孩子的消息我這心裡不踏實啊!索兒是我唯一的孫子,要是出了什麼差錯,我r後如何有臉去向我兒子兒媳交待?夫人,勞煩您了,您人大面大,能想出的法子肯定比我多,找找那倆孩子的下落,行嗎?”
“大叔,您放心,我一定打聽,一有消息我就來告訴您。”
“好,好!”
從鐵老漢家後院出去後,她又将帽上的圍紗放了下來,匆匆往浣溪館的方向走去。這後巷子有些曲折,她正沒頭沒腦地尋着下一個出口,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吆喝聲,擡頭一看,隻見兩個兇巴巴的男人正架着個花容失色的姑娘迎面過來了,這三人身後還跟着一個衣着華貴的年輕男子。
她稍微一愣,停下步子來,擋在了中間。架着那姑娘的其中一個男人朝她喝道:“趕緊滾開!”
她打量了一眼那驚慌失措的姑娘,仿佛在哪裡見過,然後冷冷地瞥了這三人一眼,問:“你們要劫了這姑娘做什麼?”
那男人喝道:“與你個婦道人家何幹?速速讓開!”
“報個名上來,日後牌位上也好有些寫頭。”
“什麼?”
“讓開,”後面那位公子模樣的人撥開了那男人,反背着手走上前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傲然道,“才入城的?這般嚣張,有點江湖氣兒啊!有何稱号沒有,報上來,本公子或許會賣你個情面。本公子素來喜歡結識江湖義士……”
“你是喜歡結交狐朋狗友吧?哪個俠肝義膽的江湖義士會與你這樣的人結交?速速放了那姑娘,别叫本夫人真動起手來,那可不好收拾了。”
“你敢動手?你可知你動手之後會怎麼樣?”這公子聳肩冷笑了笑,“我告訴你,但凡你敢傷了本公子,你定出不了這博陽城!速速離去的那個人該是你,我與此女子有些舊賬要算,與你無關,你少來多管閑事兒,聽明白了嗎?”
“女俠士!”那姑娘掙紮疾呼道,“請救救我!我與這惡棍混賬根本沒什麼舊賬好算,他不過仗勢欺人,想強綁了我去做他的小妾,求女俠士救我!”
“你哪家的?”
“我……”
“她叫烏可沁珠,”那公子面帶一臉諷色,接過話道,“你新入城内想必不知道她是誰吧?那我便與你說道說道。她本是赫苗部人,她哥哥阿連城原是王上親封之大将軍,後因她姐姐烏可明珠在宮中對魏姬夫人和小王子擅用巫蔔卦封而被賜死,她哥哥阿連城也受了牽連,被貶到北境去戍邊了,而她也作官賣,賣給了本公子,你聽明白了嗎?聽明白了,還想在這兒多管閑事嗎?”
“真是人走茶涼,”她輕作感觸道,“想當初阿連城滅炎有功,位至中元大将軍,烏可一門可謂風光無限,誰料,前後也不過一年罷了,竟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不但自己被貶,就連自己妹妹也随意任人欺辱,不知阿連城此時心中是否稍有後悔呢?”
“他有何可後悔的?難道他需後悔為王上效力,滅了炎國嗎?你這婦人言辭好生張狂,竟敢對王上有所抱怨輕待,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你們二人,放開烏可沁珠,先将這賊婦人拿下,我要送進王宮,讓王上親自處置!”
這公子一聲令下,那倆手下立刻放開了烏可沁珠,直奔她而去。俗話說,狹路相逢勇者勝,對付這倆酒囊飯袋,她壓根兒就用不着拿出什麼勇氣來,就着這狹小的地勢,三五幾招便踹翻了。
這公子見勢不對,轉身要逃,她騰身而起,一腳踹在了他背上,他往前一撲,額頭撞在牆上,連嗷都沒來得及嗷一聲就暈了過去。
她轉過身來,看了一眼那烏可沁珠:“這人是誰?聽口氣也應該是個貴族公子。”
烏可沁珠臉色發白地靠在牆邊,微微喘息道:“此人名叫稽文丁,乃是王室宗親,夫人為我惹上了他,還請夫人速速離開博陽,否則等這稽文丁醒來後,必定會全城收羅夫人的!”
“原來是稽文丁?聽過,他父親是稽昌的叔父,成翎王兄長高軒王,但此人徒有虛銜,手中并無實權,在博陽也向來低調,何以他兒子稽文丁敢如此嚣張跋扈?”
烏可沁珠輕歎了一口氣,憂傷憔悴道:“正如夫人您方才說言,兔死狗烹,自我姐姐烏可明珠擅用巫蔔卦封被賜死後,我家便就此沒落了。我哥哥阿連城被貶北境戍邊,生死不知,而我也作官賣,賣給了這個稽文丁。可我不甘心被這混賬惡棍糟蹋,于某夜翻牆逃了出來,此後便到處躲藏了。”
“你既已逃了出來,為何不離開博陽?莫非是怕在城門口被抓?”
烏可沁珠晃了晃腦袋:“不是,我是還有些事情,暫時不能離開……這位夫人,今日多虧您出手相救,否則沁珠這一身清白恐就要被這惡人給玷污了,沁珠在此感激萬分。另外,夫人還是别在博陽多作逗留,我擔心稽文丁不會就此罷休的。”
“你隻管放心,他即便知道我是誰了他也沒奈何我。倒是你,如此躲藏并非長遠之計,萬一再被他抓住,你可就麻煩了。不如這樣,我送你出城,贈你些盤纏,你自去别處過活吧!”
“多謝夫人想得周到,”烏可沁珠向她深深地拜了拜道,“夫人如此仗義,沁珠原本不該辭,但沁珠在這城裡尚有些未了的心願,還不能就此離去,夫人的好意沁珠心領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強求,你自己保重吧!”
“夫人也請保重!”
兩人就此别過,各往一方去了。她回到浣溪館時,江應謀尚未歸來,便随手尋了本遊記來看,看着看着便沉睡了過去,醒來時,發現一條胳膊橫搭在她兇口,她翻了身,輕輕地推了推那胳膊的主人,抱怨道:“怪不得覺得心口悶悶的,原來是你在作怪!幾時回來的?”
“早回來了,”江應謀睜開睡意微微的雙眼,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道,“見你睡得這麼熟,沒吵醒你,也跟你一塊兒倒頭睡了。”
“見着晉危哥了?”
“嗯。”
“你跟晉危哥是不是在謀劃什麼事情?”
江應謀半合上眼,嘴角勾起一絲似有似無的淺笑:“何以見得?”
“昨夜我見你二人在陳馮那院子裡站了好一會兒,嘀嘀咕咕地說了好些話,就像是在盤算着什麼事情似的。你老實告訴我,你倆是不是真在盤算着什麼事兒?”她捏着江應謀那下巴“逼供”道。
“該告訴你的時候會告訴你的,眼下,你就隻管做好一個使臣夫人就好了,”江應謀扯開她的手,将她往懷中一攬道,“這兩日日日赴宴,着實疲乏了,咱倆再睡一遭?”
“這會兒睡了怕晚上睡不着。”她嘟嘴道。
“睡不着我給你講故事,來,閉上眼睛,再陪為夫小睡一會兒……”
“對了,我今兒撞見烏可沁珠了。”
“然後呢?”
“我救了她。”
“然後呢?”
“烏可明珠那麼一死,阿連城那麼一被貶,她倒成了人人可魚肉的了。我瞧着那姑娘倒跟她姐姐烏可明珠不是一個樣兒的,也一點都不像那個阿連城。”
江應謀笑了笑,輕撫了撫她的背道:“龍生九子,子子不同,雖是同胞兄弟,也有性情完全不一樣的。你救了她,她知道你是誰嗎?”
“不知道,我沒告訴她。”
“嗯,好,睡覺。”
“我不想睡了……”
“再睡會兒吧,我一個人睡,多無聊是不是?”
“我沒聽說一個人睡無聊的,”她咯咯咯地笑了幾聲,摟住江應謀的腰道,“行,看你說得那麼可憐,我就再陪你睡一會兒,不過晚上我要睡不着,你得給我做宵夜。”
“好。”
城西角,一處看上去許久未住人的小宅子外,烏可沁珠左顧右盼了許多回,這才翻牆進去了。入了院,她飛快地往後走去,過了二門往右,進了一間小園子,正想擡腳往房間那邊走去時,園中那座小假山後面忽然傳來一個幽冷的聲音:“去哪兒了?”
她輕輕地給吓了一跳,緩緩轉過身去:“我出去買了點東西……”
“為何這麼晚才回來?撞見稽文丁了?”
“是……所以我躲了好一陣子才回來的。對了,”她拍了拍右手挎着的那隻竹籃子道,“我買了一隻很新鮮的大母雞,這就去炖上,一會兒就能有雞湯喝了,你先回房去吧!”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出門嗎?”那語氣裡帶着一股濃濃的責備。
“偶爾出去一下,應該不會有事兒吧?再說了,咱倆躲在這兒也總不能靠着後院樹上那些青棗兒過日子,況且,您還傷着呢,我就想出去買隻母雞回來炖了,好賴您的傷口能愈合得快一點,您說是不是?”她很小心地解釋着,生怕眼前這男人會發火似的。
這男人凝了她一小會兒,收起目光,将臉轉向了另一邊:“你還是離開博陽吧!”
“為何?離開博陽我沒處可去了……”
“你可以回赫苗蠻部去。”
“我回去那些人也不會給我好臉色看的,”烏可沁珠上前兩步,有些着急道,“那些人和博陽城的這些人沒分别,我哥哥姐姐還顯貴之時,捧我為天上的明珠,可一旦他們遭了難,我便是可以任人欺辱的下賤婢女。我是可以回赫苗部去,那兒還有我的一些親族,但他們不會真心待我的。殿下,您不要嫌我笨,留我下來幫您,或者說照顧您也行,隻當是為當初我哥哥犯下的那些殺戮贖罪了,您看行嗎?”
“你能幫我什麼?哪回不是我在幫你?”男人轉過臉來,眉心緊鎖,“你這趟出去若是被稽文丁給抓住了,我還不是得拖着這副受傷之軀去高軒王府救你?我不需要你照顧,你還是離開博陽,自尋生路去吧!”
烏可沁珠甚是失落,緩緩垂下頭,提着籃子一步一步地往園外走去。
男人收回了目光,垂眸凝着腳下,兇口沉沉地起伏了一下――拖着這麼一個女人還怎麼報仇呢?盤亘在博陽好幾個月了,一直找不到機會接近稽昌,反倒讓自己前後受了兩回傷了,果然,錯失了上回在半湖圍場獵殺稽昌的機會之後,想再找機會真的很難了。
月亮悄悄爬上樹梢時,他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直起身子正要回房去,卻見烏可沁珠捧着托盤小心翼翼地走過來了。
托盤上放着一隻大陶罐子,一隻碗一隻勺子一雙筷子。輕手輕腳放下後,烏可沁珠揭開了那隻陶罐的蓋子,笑容滿面地對他說道:“我說很快吧,瞧,新鮮的雞湯就炖好了。我還煎了肉餅,正在竈上蒸着,您先喝口雞湯吧,殿下!”
他垂頭瞟了一眼那熱氣騰騰的雞湯罐子:“是不是我喝了,你明日就離開博陽?”
“殿下……”
“我跟你說過,我有我的事情,”他擡眸直視她道,“我真的沒有那麼多功夫在這兒月下飲湯。你若真感激我當初把你從高軒王府救了出來,就應該離我遠遠的,收拾東西離開博陽。”
“您是因為我哥哥……所以才如此讨厭我的嗎?”
“我若因為你哥哥,我早該一刀殺了你了,明白嗎?”
“明白……”她放下罐蓋,拿起勺子,動作輕緩地盛湯道,“殿下是個是非分明的人,您沒有因為我是阿連城的妹妹而殺了我,還把我從稽文丁那個無恥小人魔爪下救了出來,殿下您是個好人……正因為您是個好人,正因為我們烏可家欠您太多了,所以,我不能就這樣走了。殿下,我或許很笨,但我是真心想幫您的。”
一碗香氣濃郁,熱氣滾滾的湯放在了他的面前,烏可沁珠有些膽怯地擡眸瞟了瞟他那張幽冷的臉,繼續說道:“您不方便出門,眼下,更不方便出城,我可以幫您出去打聽消息,或者說幫您傳遞消息。對了,我今兒還聽到了一件事兒,或許對您有用。胡也部的首領,就是赫連公主的那個哥哥齊舍公子,他今兒入城了。”
他緩緩坐下:“齊舍入城?是為了來觐見稽昌,以謝稽昌扶持之恩嗎?這也并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不止這個,”烏可沁珠忙坐下說道,“我之所以這麼晚回來,一是為了躲稽文丁,還有個緣故是在我回來的時候,我瞧見齊舍的馬車往魏府去了。”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