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田沉沉睡了一個覺,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不知道是不是認床的原因,精神反而不好。按卡片上打了電話。
小陳接的,說自己正在往這邊來,都已經快到了,還給她帶了日常用品。
“這是我的你别嫌棄。你先穿。”小陳把袋子給她“等安頓下來我帶你去買新的。”
原本齊田不打電話她也要來的,她衣服多得穿不過來,洗面奶什麼的,有囤貨自然也有多的,齊田這樣的情況,能幫點是一點。
齊田謝了她,把衣服換上,果然精神多了。雖然皮膚黑一點,白t恤配牛仔褲,幹幹淨淨,很清爽。
“你真不像封閉地區的人。”小陳幫她把馬尾紮上“跟别人說你是大學同學也有人信。”
小陳到沒真的見過封閉地方的人是什麼樣子,全是從電視上看的。社會新聞裡,那種地方的人形像都不太好。
她私以為,因為資訊封閉的關系,使那種環境的人表情相對來說沒有那麼生動。就像清末時期留下來的照片上的人。
但齊田清幹淨以後是活泛的。有精神氣。
等去了公司,小陳立刻就換上了比較冷淡的表情。
對齊田的稱呼也從“田田”變成了“齊小姐”。齊田也立刻把多餘的表情收起來。
因為法務不在簽合同的事定在下午。上午實驗照常。隻要錢照給,齊田沒有異議。
管事的白大褂早在實驗室等着,雖然一直以來都有接觸,小陳還是鄭重介紹“這是我們項目主管顧一凡,顧教授。”
顧一凡不到三十歲,文質彬彬,開始實驗前特别囑咐“昨天我問的問題你也都知道了,大概就是朝那個方向去。我們要的數據很詳細,你要盡量多了解各方面的情況。不管是什麼,知道得越多越好。但你要注意,不要提起這邊。”
“為什麼?”齊田不明白了。
顧一凡含糊地解釋:“雖然是虛拟出來的,但也俱有一定智慧。以為自己生活在真實世界。陡然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怕出問題。”
這個答複聽上去合情合理。齊田按部就班換了病号衣服,躺在生命體征監視艙裡。
醫護人員退出去,室内燈光慢慢黯淡下來。她想着去昨天去過的那個地方,短暫地昏迷了一下,強烈的失重感襲來,就真的回到虛拟世界裡頭了。
她眼睛還沒睜開,就聽到昨天那婆子抽泣。不知道在跟什麼人說話:“都昏了一天多了,水米不進,家裡連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大娘不聞不問,老夫人又腦袋不清白。竟然硬咬定是着了魔,不給找大夫瞧,偏要請巫醫來跳大神,說鄉下孩子都是這樣的。老奴想着,小娘子本就不好,這樣嬌弱,再被那些一鬧,還能活嗎?!小娘子要是沒了,那些賤人便隻有高興的!老奴隻有求舅夫人。娘子沒出閣時,跟舅老爺舅夫人是親厚的,如果不是郎君行事不端,哪裡就會鬧成現在這樣呢。說來說去這些總歸都是大人的錯處,落不到小娘子頭上,舅夫人便是看在娘子面子上,也不能不管小娘子呀~”
說着便跪下,一個響頭一個響頭磕。磕得砰砰直響。
來人立刻扶住她“我們不往來,哪裡是怨怪之意。隻是怕阿月夾在中間不好做人罷了。如今阿芒不好,我怎麼能置之不理。”
婆子松了口氣,又連忙告罪。
來人說:“良嫫。母親讓你陪嫁,也是看你忠心。母親沒有看錯人。你能攔住了周老夫人就是大功。要是被她作壞了孩子,說什麼都沒用了。”
說着便令自己帶來的大夫上前為床上的齊田診治。
奶娘額上全是皿,也顧不得,跟在大夫身後憂心忡忡。
大夫過來掀起床幔才發現,人竟然已經醒了。
良嫫腳一軟,就再站不住。要不是後頭有丫頭扶着,得摔個實在。
雖然齊田人醒了,大夫還是給齊田把了脈,又看了舌頭,眼睛,問她可有哪裡不舒服,一番下來并沒有異樣。
李氏問大夫是什麼緣故,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說不似受驚,也未必不是孩子貪睡,長身子骨的時候本來就是睡得多。養個孩子,這個歲數便跟養豬仔兒似的,吃了就困,醒來又餓,噌噌地長個子。
在心裡暗裡隻道這家裡下人聽風就是雨,小孩子多睡一會兒罷了,小題大作誇大其詞,并不以為然。
娘嫫一聽沒有大礙,隻千恩萬謝。
齊田到是覺得有些腹痛,大夫說是餓的。但不敢吃太多,隻給她吃了碗粥。
齊田吃着粥,心裡想,原來自己走了以後,這個世界的一切還在繼續運行。如果自己今天不來,或者遇上了什麼事情不能再來,這個角色是不是就死了呢?那自己沒來之前,這俱身體有沒有意識,又是怎麼生活的?
想不明白。也就按下不再多想。
多少感歎現在科技真吓人。在老家的時候,她絕想不到世上會有這樣的事情。
安下心來吃完了粥,齊田已經知道了更多信息。自己叫‘阿芒’,是不是這兩個字她不知道,大概音是這樣。來的人是她舅娘姓李,她母親家姓田,舅父是田家長子。
李氏見齊田醒來沒有大礙,立刻拍闆“着人把阿醜抱來。再叫上阿珠,你們三個孩子都随我回家,明日一同起程往都城去。要不然,真讓你們跟着周老夫人上路?别說是你們娘子,就是我也不能放心。”
齊田估摸着,阿珠是大姐,阿醜是小弟。
良嫫頭上已經包紮好了,聽到她舅母這麼說高興是高興,可又不安“那老夫人怎麼肯。”
跟着李氏來的一個丫頭立刻說“奴婢這就回家,把家将帶來。”
李氏也深以為然“實在不行也沒辦法,隻能這樣。不然到時候兵荒馬亂的,她又蠢,萬一孩子有個好歹,說什麼都遲了。”
李氏一邊着丫頭回家去叫人,一邊讓人把孩子都帶來。就說齊田吵着要上街去,她做舅娘的難得來一次,帶三個孩子上街轉轉。
果然這一招并不惹人懷疑。
不一會兒下人就帶了兩個孩子過來。
一個大的是個女孩子,大約十三歲了。跟李氏并不親近,對齊田也不親熱。明知道自己妹妹病了,進來隻驚訝地說了一句“這就好了?”再不問其它。恐怕不是聽說李氏要帶自己去街上買東西,還不肯來。
小的還不會走路,長得跟面團一樣,被奶娘跑着吃拳頭吃得專心緻緻。
見阿珠不理自己,齊田就跟弟弟說話,逗一逗,阿醜咯咯笑,把拳頭伸給她吃。
阿珠嫌棄地瞧了齊田一眼,便催李氏。她着急上街去呢,哪有閑在這兒悶着。李氏也不跟她明說,應了聲,隻讓良嫫不要帶東西,領着三個孩子慢悠悠往外走,路上還遇到周老夫人身邊的丫頭出來相送,也沒有讓人看出半點不對來,出了大門,上車就跑。
齊田也沒閑着,在外頭的時候一直默默觀察花啊草啊樓啊亭啊,上了車便注意着車子構造吃的用的。
車子行到半路便遇上丫頭,齊田掀了車簾子向外看,丫頭身後帶了好些人,烏泱泱一片,穿的都是統一的服飾,兇前肩膀手腕都有一片片的黑甲護着。她這才知道家将原來是武士的意思,李氏竟然是打算着,帶不走就強搶。
良嫫一臉與有榮焉,對齊田說“田家不悚誰”
齊田内心深受震動。
李氏帶着三個孩子剛到了家,就收到從都城來的信。老仆人奉上來,還帶着送信的人。
信是齊田的親媽寫來的,說沒想到北邊起了戰禍,一時也回不來,請哥哥嫂嫂幫忙,一定要照應自己家裡的孩子。
李氏大手一揮,告訴來送信的人“叫你們夫人放心,孩子我已然帶來了。明日就一起出發往都城去。隻她要想清楚,怎麼跟周大人交待便行。”
阿珠這才察覺出不對來。死活鬧着要回家。李氏隻管叫人看住她。
到了傍晚,周家沒見人回去也發現不對了。着人上門來要人。
李氏怎麼肯給。隻送信說自己受托要帶三個孩子去都城,并把信都拿去給周家的人瞧。
周老夫人要強慣了,哪受得了這個,在門口又是哭又是跳腳罵,說田家與周家積怨已深,田家長媳是個不下蛋的母雞,現在趁着叛軍打過來人心亂了,想害死她孫子讓周家沒後。
還拉着路人憑理。
下人報到内院,李氏聽了不動怒不生氣,怎麼叫罵都不理,穩于泰山。
到是良嫫面上過不去,賠禮說讓舅夫人受累了。
李氏嗤道:“她原在鄉裡罵街就是罵習慣。如果不是周有容從龍之功,哪有今日?她這樣性子,我先就想到會有這遭。算不得事。”囑咐家将,仔細着有翻牆鑽洞進來的,若抓住了扭送官衙。
安排好這些,在牆内帶着孩子該吃吃,該喝喝,吃飽喝足便開始督促下人把東西全收拾起來,不帶走的找地方埋了,省得被糟蹋。帶走的歸攏好了分箱分車。
一院子都熱鬧起來。
齊田在丫頭們身邊跟前跟後。時不時還幫着遞遞東西,丫頭婆子們一開始還要勸她,這不是小娘子該做的事。後來見站在台階上的李氏不說話,也就任由她去了。
待熟了,齊田便是問一些問題,這些下人們也願意答兩句。
諸如,外頭的雞蛋多少錢一個按什麼賣,米又是多少錢按什麼賣,有面人吃沒有,糖果兒是什麼做的。種田用什麼種的,都種些什麼。尋常人家都吃些什麼,一年得用多少錢。
人家隻以為她沒在外頭走過幾次,想聽個稀奇,也并不覺得奇怪,知道的都一一說給她聽。
但也有些問題是答不出來的。因着内院跟着李氏的這些丫頭,多是家生,在田家算是下人,去了外面比尋常人家的嬌客都差不多,種田或者外頭的俗務她們懂得不多。這些事,粗使下人到是懂,可那些人進不得内院,齊田是看不見的。
等問完了這些丫頭,齊田跑到李氏面前問“舅舅什麼時候回來。”
李氏見年長的阿珠問也不問一句自己舅舅,反是小的這個知道關心舅舅便心裡喜歡,見她跑得一頭汗,接過丫頭奉的帕子給她擦一擦,說:“現在時局這麼亂,你舅舅在外頭忙得四腳不得沾地,哪會有時候回來。”
齊田又問“舅娘,舅舅是做什麼差事的?”
李氏促狹道:“你舅舅什麼也不做。是個閑漢。”
齊田怎麼不懂,閑漢怎麼養得起這麼多下人家将的。“舅娘逗我。”
李氏見她小臉皺着可愛得緊,便笑起來,拿手咯吱她。齊田咯咯笑到處躲被她抓住摟在懷裡心啊肉啊地喊。
奶娘在一旁陪着笑說“小娘子現在可活潑得多。不像以前。”
又對李氏說:“家裡娘子不得空管教,老奴一個下人又不懂得許多,不敢亂教,隻能陪着玩鬧罷了。現在跟着舅夫人,舅夫人教教她道理再好沒有。也有幾歲了,總不能什麼事也不知道。到了都城,是要被人笑話的。”
李氏歎氣。兩個人便說了一會兒話。
齊田聽得清楚,做親娘的不跟兒女親近的原由,不怪乎是對周有容心有介懷。周有容空名在外,妾氏、外室成群,沉迷女色且不知檢點,卻自诩風流名仕,他娘又品行不好。田氏本來不該嫁他,但中間有些龌龊事情,最後不得已而為之,成親之後一家人并不和睦,田氏對幾個有周氏皿脈的孩子,想喜歡也喜歡不起來。
瞧着齊田跑去幫着拿東西,李氏羨慕道“阿尨這樣活泛,哪個做母親的會不喜歡。”她成親這麼些年,也沒得一個孩子。今日見了小姑的兒女們,心裡有些澀意。與她相比,田氏過得再不如意,到底兒女雙全得了個圓滿。
入夜齊田死活要跟李氏睡,李氏并不介懷。
兩人睡在一個被窩裡,齊田跟小麻雀似地問天問地。總算弄明白了一些事。
首先李氏說舅舅田中姿是閑漢到并非完全虛言。
田中姿本來是要出仕的,可田老太爺過世了,隻好在家打理俗務。一耽誤就是三四年。
還能支應家業,是因為田家是世家。
此時綿延幾朝的世家,除了田家、李家還有劉家、姬家、許家一衆。家家樹大根深。世家之間經年你嫁我娶,關系交錯,朝裡做官的算來算去大都是沾親帶故。
除了這些,田家除了田中姿又還有别子弟在朝,照應家裡綽綽有餘。何況田中姿自己有地有田有人還打理家裡各種産業,日常生活質量并不受影響。
這道理齊田到是能明白一二。她雖然見識得不算太多,但有她媽教,又不傻。
明白這裡就跟現代一樣。有錢有權的,兒孫自然也有錢有權。縣長的兒子娶局長的女兒,村長的女兒嫁縣城裡的有錢人。相互之間嫁來娶去,有什麼政策福利,全是他們的。壟斷大部份社會資源。
不過自己在現實世界,是低層人民,在這裡是上層階級。比村長大得多。
問清楚了政道,她又問俗事。
李氏懂得都是治家待客禮儀為人之道,往上的她懂得多,要往下的便也答不出什麼來。
有被問住的時候,點點齊田的鼻尖“等到了都城,好好去為難為難你阿娘去。”
齊田說“阿娘不喜歡我,不愛跟我說話。舅娘多跟我說說吧。”
李氏聽得心酸。到多疼她幾分。可齊田問得太偏僻,盡是再底層不過的事務,她真答不出來。
齊田沒能得償所願,又問“那我以後能不能出去玩?自己去弄清楚?”該打探的事,一定得打探到才行,人家請她,不就是為了這些。
李氏摸摸她的頭“在這裡當然是能的。小娘子們出去頑也不算什麼事。可去了都城便不能了。”
在北地民風彪悍,女兒家不受那麼多規矩束縛。可去了都城就受禮制約束。不是那麼自由了。
“我離開都城也有些年頭,如今怎麼樣不知道,以前世族女兒在郊野裡放個風筝,也得帶着百八十人,方圓多遠的閑雜人都得清個幹淨。出街買東西也行,車上坐着不使人見,到了地方店裡自然把人都散了,隻待一個嬌客。更有甚者,店家都得避出去,嬌客看好了,告訴給下人,嬌客走了,下人再跟店家說要哪些。”許是想起往昔的緣故,李氏說起這些,到許多感概。
聽李氏這麼說,齊田便明白,既然明天就要走,都城的情況又不那麼明朗,那找人探聽世情的機會隻能在路上了。她決定暫時先不回去現實世界,等在路上打探到多一點再回去。
不過靠着李氏睡着前,她有點懷疑自己睡着之後會不會回到現實世界去。
齊田沒睡一會兒就被吵醒了。她發現自己仍在這個世界中,看來睡着不會對所處地點産生影響。
這時候天還沒亮,星光滿天。她在老家也常見這樣的景色,到了首都就再沒有了。看到的都是燈光。
奶娘用薄毯子把她抱得嚴嚴實實,抱着她上車去。
外頭的人壓低了聲音在說話。走路的聲音,搬東西的聲音此起彼伏。
阿醜也被抱過來了,他睡得正沉,一點也不知道外頭發生什麼事。
阿醜的奶娘是個中年婦人,她原是帶着阿醜與阿珠住在一處的,良嫫見隻有她來了阿珠不在,便覺得奇怪。一問才知道,阿珠竟然半夜裡跑了!
“這會兒必然是回家了,肯定在琳娘那裡。大娘與四娘不同,本就跟這邊不親的。”好好一個女兒,跟親娘這邊不親,卻跟妾氏親。
良嫫一聽,省不得又開始講周家的壞話。“娘子初嫁來也想給他家立立規矩,他到底是重臣,家裡雞飛狗跳不成樣子,以前人家笑話他還少嗎。就說郎君納妾的事罷,哪個不好納,偏納自己表妹,琳娘一個懷着孩子的寡婦呀,也好往家裡弄。是嫌頭上不夠綠?竟買了現成的綠住自己頂上刷!娘子好的歹的講了一籮筐道理,他娘老子卻是個潑皮,說要個可心兒的人在身邊都不成,是娘子嫌她活得久了要整治死她。這可好,娘子再不管這些,隻關起院門過自己的。瞧着如今吧,那一家人,妾不成妾奴不成奴,做上人的沒有做上人的樣子,現弄得好好的嫡長女被教唆得連外親都不近,母家都不要,跟一個妾親。”
阿醜的奶娘連忙表忠心“她來要抱阿醜走,我都沒肯的。她還踢我一腳呢,現在還疼。”見左右無人,撩起裙角袴褲給良嫫看。
果然是青了一塊。
良嫫恨恨地說“鬧成這樣,舅夫人再不會管她。她若有個好歹,便是說到了娘子那裡,也不關你和舅夫人事。你等着瞧吧,隻要娘子想明白了,看怎麼收拾這些作妖的。”世家女兒,哪個不是跟在自己母親身邊耳濡目染長大的。要真下了恨心,周家這些不入眼的東西算什麼。
正說着,車隊就搖搖晃晃出發了。
齊田一路都聽到撤門坎的聲音。
車隊直從内院住外駛。
開始隻有三四輛,後來漸漸多了。總有六七輛,又有近百家将随行。出府門的時候,到也有周家的人堵在那裡。可耐何不得田家家将威武,把人趕得遠遠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車隊還是停了下來。正覺得奇怪,便聽見有人在叫。
一會兒,齊田坐的車子門簾被掀開,阿珠被一個婆子壓到車上來了。
原來她藏在院子裡一直找不到機會跑,車隊出來的時候她想趁亂也跟着出去,卻被守院子的家将攔了。可見到阿醜和齊田并沒有好臉色,抱臂坐下誰也不理會,賭着氣。
車子這麼小,再多兩個便有點坐不下,跟着來的婆子橫坐在車門口,穩如鐘,隻管看住阿珠。
良嫫見這般,也不多嘴問,好生顧着齊田,并不去貼阿珠的冷臉。
阿珠心裡不得勁,省不得刺齊田兩句“跟一個下人比跟我還近。你知不知道親疏的!”
車隊使出了城,與城門外一些隊伍集結,一齊往南方去。
路上全是拖家帶口的百姓。拉着車背着行李帶着老婆孩子。路上小兒哭狗兒叫吵吵鬧鬧。
好在路寬。
齊田問完路是誰造的、城門是不是不論什麼人什麼時候都能進,又問同行的那一些,坐什麼車的各是什麼人。
像個活話簍子似的。
娘嫫到耐煩。挑着知道的告訴她。
阿珠聽着她們說話,翻好幾個白眼。
車子一直走到午晌的時候才停下。前面傳話說要休息一會兒。阿珠非要下車散散,婆子怎麼肯,外頭全是難民,恐生事端。
阿珠使着性子質問“你要活活悶死我不成?”
婆子穩穩當當道“小娘子要什麼玩意兒,告訴人去拿便是。”她并不是周家的人,又是聽了李氏的令來的,并不怕阿珠撒潑。
阿珠卻不使性了。哼了一聲,重重坐回去“那你去拿些栗子糕來。”這車上也備了點心的,但沒有這樣。
婆子沒有不讓她吃東西的道理,掀開車簾向外頭瞧瞧,因這裡車多人多,小丫頭們竟也沒有下車,一時找不到差遣的人。
阿珠不耐煩,擡下巴指指良嫫“叫她去不就好了。”又添一句“我瞧妹妹颠得難受,良嫫順便幫她拿點蜜水來。”
良嫫看了看齊田。
這時候的車又沒有減震,路再平整也有起伏,齊田颠了一上午臉都要灰了,心裡暗暗郁悶,這種體驗也太真實了吧,停下來還直想吐呢。這時候也就伏着不想動也不愛開口了。
良嫫怕她不好,便真下車往後面李氏的車去。
她一走阿珠便湊過去看阿醜。剛挨過去,阿醜就哇地大哭起來。奶娘吓了一跳,怎麼哄也哄不好,原想拿阿醜一向愛玩的波浪鼓來逗他,卻摸了個空。
“你是落在哪兒了?”阿珠捂着耳朵沖奶媽嚷“他原隻服那個的。你弄丢了這一路可不得安甯。”
奶娘也急起來。那個東西可貴重,墜的是真寶珠。
“還不趁着現在去問問舅娘,可有哪個小丫頭瞧見了。”阿珠立刻說。
阿醜的奶娘本是個沒主意的人,聽她這麼說,便把阿醜遞給她“小娘子抱着。”齊田年紀小,怕她抱不穩。那做看守的婆子又不是和善的面相,她不敢開口麻煩别人。
齊田還怕阿珠不會肯的,哪知道她到真接過去了。奶娘怕她抱不好,一再囑咐千萬不能摔着。這麼小的孩了,頭上骨頭都沒長好。
她才下車,阿珠便沖到車門去。
那婆子吓一跳,以為她要跳,自然拼命去攔,抓住了她的一隻手腕子不放。可她手裡又抱着孩子,并不敢用力扯,隻制住她不讓她走罷了。哪知道阿珠并不是想逃,她一隻手抱住了阿醜,一隻手拿着不知道什麼時候拔下來的發簪,一下就刺在了拉車的馬屁股上頭。
若是趕車的在還好,可趕車的到邊上樹蔭子裡頭休息去了。竟真給她紮個正着。
馬兒受驚,嘶叫一聲撒開了腿就跑。
婆子原是站在車架上的,這時候哪還站得穩,又不敢再拉着阿珠,怕摔着孩子連忙松開手,阿珠到反身給她一腳。婆子再站不往,一下就從車上滾了下去,等她爬起來,隻見混雜着嚣亂,所有的車都被擠亂了,到處塵土飛揚,除了田家這輛車,還有其它兩戶被驚馬吓着,拖着車跑了。
疼極的馬兒撒腿狂奔,不一會兒就隻能看見三道塵煙往不同的方向消失在遠處。原地還有被馬踏傷的哭天喊地,一時雞飛狗跳。
田家翻了天,李氏一聽孩子全沒了,差點一口氣沒接得上來,令家将們騎着馬分開幾個方向一路追。
一開始到還能看見塵土飛揚,有大概的去向,但他們哪及瘋馬快,不一會兒就隻能邊走着邊找着。
三個方向,追着追着,又分出四個,最後追空六個。還有一邊到是追着車了,車也确實是田家的車。可車上隻有兩個孩子。還有一個說不清是在哪裡掉了。
阿珠抱着弟弟被帶到了李氏面前。她摔得一臉皿,扯着嗓門大哭“我臉上留疤了可怎麼好?!舅娘快與我上藥吧!”再一年她可就是能議親的年紀,便是再好的家世,臉花了也難結得到好親。
李氏原還當她是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才哭,卻聽她這麼說,瞬時心都冷了,氣得手直抖,指着她“你阿妹因你不知影蹤,你還想着自己的臉花不花!”
阿珠哪裡肯服氣“又不是我推她下去的!落在哪裡,找回來不就好了。那麼大一個人,還能憑白不見不成!”
可出去找的人一直找到半夜裡,卻半個人影都沒能找得着。管事的知道這丢的是孩子,若是這個時候找不着,便再難了。晚上也不曾休息,打着燈籠,大聲呼叫着,連周圍邊的村子都問了一遍。
仍是杳無音訊。
垂頭喪氣回來一說,李氏站都不能站了,被丫頭扶着就要落淚。好好一個孩子,又不能上天入地,找不着還能有什麼别的緣故?
良嫫哭得眼睛都腫了,隻扯着阿珠不放,說是她故意支開了自己,如今齊田不見,非要她賠一個出來。阿珠氣得大罵齊田“她摔下去在原地等着便好,她非作妖,還說是親姐妹,為甚麼要這樣害我!”
李氏再聽不得,手裡喝不下去的茶盞‘砰’地一聲巨響掼在阿珠面前。
阿珠吓了得跳起來,她沒有見過舅娘發這麼大的脾氣,終于才不開口了。
李氏冷聲說:“她那般懂事,會不知道要在原地等着?”原地沒有,那多半是被人帶走了。是什麼人帶走的,好人還是壞人,還能不能找得回來,找不回來又會流落到什麼地方去,大概也隻憑天意。
阿珠卻還不肯認錯“難道我是故意害她?!我又不是有心。這還能怪我不成!”要是琳娘就不會這樣冤枉她。
李氏再懶得跟她多說,叫了四個婆子來吩咐她們“你們看緊了她,便是天雷地火,也不許她下車,更不許離她左右。出什麼差錯,我再不能饒。”
四個中便有之前那個被阿珠踹下車的,她少了顆門牙,說起話來都漏風。隻以為自己這次得了禍,不能好了。卻沒想到還有機會,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眼睛都紅了。
“我是管不得你了。”李氏對阿珠說:“去了都城,你自與你母親說。”
阿珠這才真害怕起來。
這邊急成一團。齊田半點也不知道。她一瘸一拐被牽着往山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