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傷者被擡下去,屋子裡陷入了沉默,安靜了一會,趙進轉向鐘功輝說道:“我給你安排十幾個護衛,你裝成販運貨物的客商,現在就回鳳陽府那邊去,看看到底出什麼事情了,把消息打聽清楚了再回來,你不用擔心太多,我答應你的就一定要做。”
“冰峰,你安排你馬隊裡的好手跟着,小勇也安排幾個人。“趙進下達命令,那邊各自都答應了。
這等化妝打聽的事情,劉勇會安排一應細節,鐘功輝本來還想跪在這裡乞求磕頭,可局面變成了這個樣子他也知趣的離開了。
說到馬隊,趙進卻想起了齊三,轉頭又是問道:“齊三現在怎麼樣?”
“大哥,齊三這邊目前隻是管着馬隊的内務,不過他也做得很勤快細緻,大夥都在誇。”董冰峰回答說道。
“他的兩個哥哥現在不會離開城池,不過他們兄弟幾個應該商量過,各個都很沉得住氣,平時有說有笑的..”劉勇連忙補充說道。
話說了幾句,卻發現趙進突然沉默下來,屋子裡幾個人彼此看看,都跟着安靜下來,眼前這個局面的确很麻煩,盡管目前才來了不到幾千人,可接下來這個數目是五萬多到六萬,這麼多人耗用的物資銀錢已經動了趙字營的根本,更不必說這件是本身觸碰的忌諱,而且現在面臨的是徐州已經容納不下了。
陳昇、王兆靖、吉香、石滿強、董冰峰、劉勇都是和趙進一起長大的,曹如惠和周學智也都是徐州土著,他們即便見識遠超同齡同輩,可畢竟局限在徐州,連徐州都容納不下,對每個人的壓力都極大。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換之後,大家還是看向了趙進,趙進一定能拿出主意來,每當為難的時候,大家都會這麼想。
“喊齊三到這裡來。”趙進突然開口說道。
立刻有人吆喝着把命令傳給外面,值守的家丁跑步出去了,趙進沉聲說道:“這些人必須要拿到手裡,咱們不知道明年後年或者以後到底是不是災年,還有沒有這麼多的人口供我們招攬,所以這些人必須要。”
大家都跟着點頭,既然主意定了,接下來就是如何做而已。
“先前我們想錯了,以為在鳳陽府招攬流民要偷着來,不然就是大麻煩,現在這做法要改改,曹先生,你和鳳陽府那邊有關系嗎?”趙進開口問道。
雲山寺交遊廣闊,更不用說當年還被鳳陽守備太監庇護,自然和那邊有關系,如惠點頭承認,趙進又是說道:“你拿着銀子去鳳陽府買地,符離橋以北的田地荒山,隻管花錢買下來,鳳陽府本地的地主招攬流民,誰敢說個不是?”
大家都愣了下,随即臉上露出笑容,鳳陽府和徐州相鄰,在相鄰的地方置辦個大的田莊,收攏流民,然後直接運出來,反正自家田莊自家用,誰也說不出什麼不對的。
如惠臉上滿是笑容,連連點頭說道:“東主妙計,屬下立刻就去安排。”
這邊答應下來,外面齊三已經被帶到了,那次哭訴請趙進報仇卻沒有結果,估計齊家兄弟也知道自己的莽撞,言談舉止間又恢複了初見那時的謹慎小心。
一進門就是行禮問候,趙進開門見山的問道:“你說你是淮安府草窩子出身,你對那邊熟悉嗎?”
齊三還有些懵懂,下意識的點頭回答說道:“小的在那裡呆了十幾年,對那邊熟悉的很。”
這兩個問題問出,石滿強還沒懂,吉香若有所思,而陳昇、王兆靖、劉勇和如惠都朝着趙進看過去,滿臉不可以思議的表情,周學智愣了愣也擡起頭來。
“從咱們徐州去能藏人的草窩子,要走幾天路程,方便不方便走?”趙進繼續問道。
齊三愣了愣,随即回答說道:“方便,沿着黃河一路走,兩邊都沒什麼城池,大的市鎮也少,再過十幾天黃河封凍,運河也要封凍,駱馬湖起碼要凍住一半,過河過湖都方便的很,等進了草窩子怎麼走都可以。”
“大哥,再過些日子就是天寒地凍,去了那荒無人煙的荒草灘裡,恐怕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去那裡就是死路一條。”王兆靖擔憂的說道。
趙進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淡然說道:“天下這麼大,隻有我給他們一處容身之地,他們也該滿足了,在鳳陽府他們就是死路一條,在那裡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這些話并不避諱下面的齊三,齊三剛開始還聽得糊塗,到這時卻是一愣,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在那裡急忙說到:“老爺,其實也不是弄不到吃的,草窩子還沒有出事的時候,很多災民都是秋冬逃過去的,他們給邳州那邊的大戶做工,駱馬湖那邊到了冬天也有不少翻修出力的活計需要人手,而且草窩子裡的幹草和一些出産,都能拿到邳州那邊換糧食..”
“那邊有什麼糧食?”
“那邊漕糧的倉庫有不少,很多人夏天弄出糧食,冬天閑時發賣。”齊三熟門熟路的說道。
趙進緩緩點頭,開口說道:“拿來換酒的漕糧估計也是這個來路,這麼說那邊還不算絕境,多少還能活下些人。”
齊三這時候想明白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懇切的說道:“老爺,小的對那邊很熟,偌大的荒草地,也隻有有河有水的地方才能活人,還要有方便的旱路水路,不然人進去出不來,貨物什麼的也是一樣,小的願意去那裡帶路領路。
“有用得着你的時候,今天說了什麼不要對外講,你先下去吧!”趙進開口說道。
齊三連忙磕了個頭答應下來,滿臉激動的起身出門。
“他倒是聰明,能想到咱們去了淮安府的草窩子,必然要和馮家發生沖突,到時候他報仇什麼的都有了指望。”趙進笑着調侃了一句。
王兆靖臉上有擔憂的神情,肅聲提醒說道:“大哥,馮家勢大,咱們招攬流民已經有些麻煩,再和他們那邊起了沖突?”
“徐州太小,我們現在做很多事都有了局促,必須要出去,咱們現在隻能去淮安府和鳳陽府,那就必然會有沖突,不過,他們家在草窩子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做,咱們不會吃虧!”
十月下旬的時候,趙字營這邊忙碌不停,斷斷續續有幾百人的流民隊伍到達徐州,他們有的在趙字營這邊簡單安頓,有的直接去了那些收容之地。
因為粥棚早早就搭建起來,大夥對這些流民的到來并不覺得奇怪,反認為是理所當然。
如惠帶着幾十人去了鳳陽府,徐州和鳳陽府都是信佛的地方,有個雲山寺的招牌,在宿州那邊也好用得很,宿州和徐州不同,宿州的田地相對肥沃平整,又有多條河流經過,灌溉也容易得很。
不過宿州并不比徐州富裕多少,宿州是中都鳳陽北邊的門戶,中都是大明皇陵所在,又是圈禁宗室罪人的地方,堪稱是天下間最緊要的地方,鳳陽府屯駐大軍,又有維護皇陵的大量隊伍,看守宗室的人員也相當不少,這批人的耗用大部分都要由鳳陽本地供養,這也是鳳陽府區域為什麼劃得這麼巨大。
供養這麼多人丁,稅賦徭役比起其他府縣來就要加重,盡管官面上的數目正常,可實際上的附加火耗等等卻比其他地方繁重許多。
還有些古怪的原因,按說這鳳陽出了大明太祖朱元璋這樣的開國皇帝,那些開國功臣也大多是淮西人士,這裡可以算得上一方福地,可實際上卻不然,自大明開國以來鳳陽府就是多災多難,水災、旱災、蝗災,甚至還鬧過幾次大的瘟疫。
繁重的賦稅徭役加上天災頻發,讓百姓們紛紛逃亡,而且幾十年前近百次大災小難,讓百姓們甚至覺得恐慌,私下有很多傳言,和朱家相關的更多,這些關于皇家的傳言自然要被嚴禁,被抓到的人都是抄家滅門,這又讓民生進一步的凋敝。
不過自弘治年起,鳳陽府多少好了些,盡管災荒比其他地方還要多發,但已經算是改善,民生也緩慢恢複,可萬曆二十年之後,又是折騰了起來。
地方上元氣大傷,百姓們紛紛逃亡,連兼着漕運總督的鳳陽巡撫都把官署搬到了泰州那邊去。
何況今年又有這樣的大災,盡管有肥沃平整的土地,盡管有河水灌溉,可還是看不到什麼人煙,田地上都長着荒草,不過懂農事的人都能看出來,這樣的土地和條件隻要用心耕種一定會有好收獲,可現在的鳳陽府處處都是這樣的好田地,根本不值錢。
大量的田地已經集中到宿州十幾家大戶手裡,可如惠開出了比市價高兩成的價錢之後,還是買了好大一塊地方,大筆的現銀砸下去,沒人能不動心,甚至連鄰近府縣的人都過來詢問,如惠還需要不需要田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