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出身的官抓總務虛,而下面的文吏差役則是負責實務,文官通過科舉選拔而出,選擇他們的标準是四書五經和八股文章,而文吏則是世襲,子承父業,一代代傳承下來,地方上的某一項事務,往往被某一家族把持百年甚至更久。
傳承下來的有陋規和剝皮吸皿的法子,也有應對各項事務的經驗,更不要說世世代代和士紳民戶打交道,對地方上的民心詳情,最了解的就是這些文吏和差役。
統括民力,實行保甲連坐之法,憑着趙字營和外圍相關人員去做,等于是外行人入門,肯定磕磕碰碰,而交給這些文吏差役們去做,那可以說是熟門熟路,其實這些文吏差役們平日所作的,也是這些,隻不過不那麼系統,支離破碎而已。
“..下鄉收糧收錢,攤派徭役,某地有多少民戶百姓,多少土豪大戶,多少功名士紳,他們都要牢記在心,民戶百姓要實收多收,土豪大戶要去談判,找個彼此都能接受的數目,而功名士紳那邊該不去碰就不去碰,不知道這個底細,怎麼完成官府的交待,怎麼能讓自家發财..”趙進笑着說道。
陳昇在邊上點頭,這本就是官府衙門裡的勾當,兩人可以說是耳濡目染,等把趙字營的局面做起來之後,更是有意了解,家中長輩也是刻意傳授,自然清楚其中關節。
那邊王兆靖還在沉思,吉香卻忍不住開口說道:“大哥,小弟不是說大哥和二哥的長輩不好,可衙門裡那些人會不會和地方上勾結在一起,小弟可是聽了不少,什麼勾結禍害百姓的事情。”
聽到這話,陳昇忍不住笑了,趙進也在笑,卻伸手拍拍陳昇的肩膀說道:“大昇,你來說說。”
吉香被笑得摸不清頭腦,隻在那裡撓頭,陳昇開口說道:“别處我不知道,但咱們徐州官面和地方上可從沒什麼勾結,也就是個誰怕誰..”
徐州民風強悍,尚武為先,什麼事講究是個刀棍上建真章,拳頭大的說話就管用。
這吏目差役出城收取稅賦,有功名護身的士紳不在乎,那些沒功名的土豪大戶則是硬頂着不交,糾集幾十上百的漢子,拿着各式兵器,想要錢要糧,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就連尋常民戶百姓,有時候都會硬頂着不交,而且鄉親糾集,咬牙相抗。
更麻煩的是,徐州土地貧瘠,偏又出了幾個巨無霸一般的大豪,那雲山寺是一個,徐家是一個,何家莊又是一個,這些官差更是不敢碰的,隻能在其他處下工夫,這幾處收不上,就要在其他處多收,想要多收哪有那麼容易,民間本該繳納的賦稅都不願意足額交上去,更不要說多收了,想要多收,隻能動武用強。
民間動武抗稅,官差沒辦法狐假虎威,官差也不會坐以待斃,同樣用武力硬來。
徐州一州四縣衙門裡吃皇糧和不吃皇糧的捕快差役,并不是用來在大堂上打闆子,給官老爺跑腿忙雜事的,而是糾集起來下鄉收錢收糧的武力。
這個趙進和陳昇都記憶的清楚,小時候每到秋收時節,自家父輩就全副武裝,連帶着下面的同僚也都是刀槍齊備,大家下鄉收糧去也。
你土豪大戶手裡上百條漢子,我衙門裡也是上百條漢子,而且還都是些不幹農活,偶爾或經常習武的壯漢,裡面頗有幾個亡命的混漢,厮殺個結果出來,肯定要有死傷,一旦有死傷,那就是大罪過了,就算沒人理會,這養傷和撫恤的錢财也是不少,誰也願意不動手。
既然不願意動手,那麼大夥就可以坐下來談談,今年的糧賦要交多少出來,肯定不能按照實際的田畝交足,交多交少,就要看你手裡的人馬夠不夠威懾。
至于平民百姓就别想着抵抗了,農戶再怎麼蠻橫,還能蠻橫過這幫如狼似虎的武裝差役,老老實實的交錢交糧,讓你交多少就交多少,哪怕你回嘴一句,直接扣個莫須有的罪名,鎖了下獄,等家裡拿錢贖人吧!
這麼多年下來,每次都是殺氣騰騰,甚至還要出現死傷,在這樣的局面下,那還會有什麼交情,彼此早就勢不兩立,更不會什麼勾結了。
“..咱們徐州和别處不同,除了豐縣、沛縣有幾塊好地之外,其他各處收成都很差,所以吏目差役就算有了銀子也去經商放貸,絕不會把錢财用在購買田地上,結果文吏差役大都是出自城内,極個别來自城外的,也是無業的浪蕩人物..”王兆靖舉一反三的說道。
可說到這裡,如惠捂着嘴咳嗽了聲,王兆靖猛然醒悟過來,臉色頓時有些尴尬,别人不去說,趙進的父親趙振堂可不就是城外的。
這讨論從一開始,如惠隻是在那裡凝神細聽,他的神色頗為鄭重,按說在座諸位,如惠的年紀最大,又長期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對這方面最為了解,但他始終沒有開口,隻是在聽。
沒等他解釋,趙進搖頭笑着說道:“我家當年的确破落,這話倒也沒錯,咱們繼續說咱們的,外面的整天想着不交,衙門裡的吏目差役整日裡想着多收,彼此都是斷人财路的勾當,肯定不共戴天,就算有一兩個勾結的,也變不了大局。”
大家都是點頭,趙進又是說道:“咱們徐州文風不盛,有功名的沒幾個,這些也不用官差們去查我們自己去就好,那些我們控制的莊子,我們自己肯定知道底細,這個也不用官差操心,其餘的,既然不勾結,那就用他們來做。”
衆人神色上不那麼為難了,原本覺得是一件大難的事情,可趙進這麼分解開來講,具體到每一個方面,大家都覺得可以做。
就在這個時候,如惠清了清嗓子,大家安靜下來,他頗為嚴肅的開口詢問說道:“老爺,現在就開始挖官府的牆角,這個是不是早了些?”
如惠所關心的角度和旁人頗為不同,大家覺得這統括民力、保甲連坐是要把朝廷官府治下的百姓變為趙字營的百姓,這才是犯禁忌的勾當,而如惠關注的是動用文吏差役,是挖官府的牆角,這個同樣觸犯忌諱,可趙進他們眼裡早就沒有徐州官府了,卻是沒有想到。
這個問題讓趙進沉思了片刻,然後擡頭說道:“曹先生怎麼看?”
“老爺,現在知州童懷祖就等着到任離開,各處知縣也差不多的樣子,沒人敢觸犯咱們趙字營,可他們現在還能使喚動衙門裡的吏目差役,還能算是個官,可咱們做這件事,等于是把這些人歸在咱們自己手中,以衙門裡這些人做事習慣,恐怕以後再也不理會知州知縣了,等于是徹底架空抽空,這樣一來,原本能忍的,現在也不會忍了,明裡暗裡,都會用些手段,恐怕會有麻煩。”
如惠說得很緩慢,不過他這邊剛說完,吉香就滿不在乎的說道:“怕什麼,這幾個沒用的貨色,能有什麼手段可用。”
趙進一擺手,吉香就停住了話,趙進眯着眼睛沉吟了會,又是開口說道:“即便這樣,甯可遇到麻煩,也要把這件事做下去。”
這話很強硬,如惠臉色變了變就要躬身,趙進開口說道:“不是針對你剛才的話,不必這樣,我來說給你聽,也說給大家聽聽,你們都知道我在清江浦受到刺殺,起因是個豪商的貪心,這個不重要,可讓我覺得驚心的是,咱們自以為在清江浦那邊有了局面,掌控的很緊,可聞香教依舊能夠滲入,燒香傳教,招攬信徒,你們不要覺得是那個耿滿倉幫忙,你們想想,就算沒有這個耿滿倉,聞香教能不能在我們不知道的情形下燒香傳經?”
衆人交換了下眼神,都是搖頭,隻要有百姓信教,在自家開設香堂,吸引周圍的鄰居和鄉親過來,隻要沒有人洩露,那就很難被人發現,即便出現了什麼異常的情形,也不會有人在意,每時每刻不知道多少要緊事發生,誰會在意一戶百姓家裡,甚至出了人命大案,如果沒有人報案,也就會無聲無息下去,清江浦那邊,如果沒有這個刺殺,趙字營可能永遠也發現不了。
“..如果徐州、宿州、邳州、歸德府幾處,有那麼幾戶人家信奉聞香教,可也不出來鬧什麼事,那麼誰會知道,鄉裡鄉親的,就算知道也會幫着遮掩..”王兆靖低聲說道,說到這個,陳昇眼皮挑了挑,吉香和董冰峰居然顫了顫,好像冷風吹來一般。
趙進點點頭,沉聲繼續說道:“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滲透下來,他們平時也是良善百姓,對咱們趙字營也是敬服,咱們讓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直到某一天時機合适,又是一場大亂!”
如惠眉頭皺起,趙進說得沒錯,可這些和先前那個有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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