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洪承疇看來這是一種完全的輕視和蔑視,根本不把這些官員們放在眼裡,吏員、差役加上士紳,已經完全可以處理地方上所有事務,要你個科舉文官有何用?更讓洪城周心裡不舒服的是,徐州這個做法沒錯,這樣的輕視和這樣的事實,讓出身貧寒,靠着科舉才有今日的洪承疇心裡很不舒服。
另外一點洪承疇同樣不想對外說,生怕親随和護兵口風不嚴洩露出去,徐州這麼做的話,豈不是要有大量吃俸祿糧饷的吏員和差役,養這麼多人做事,要費多大的力氣,要花費多少錢糧,這麼走下去,搞不好會被拖垮,這恐怕就是取死必敗之道了,或許這就是大明氣數未盡,這就是忠臣義士的機會。
想想大明衙門裡有名份的人極少,結果養了大批沒身份的,把地方上壓榨的天怒人怨,你徐州養了這麼多人,将來肯定養出更多,到時候地方上怨氣更甚,怎麼可能穩定局面,這是自尋死路,但洪承疇總覺得這個思辨有什麼不對,不對外講也有這個原因。
濟南街頭也和濟甯差不多,能看到小隊巡邏差役,從前在街面上見到官差可沒那麼容易,但來到此行的目的地――濟南兵備道衙門之後,官署周圍卻冷冷清清,能做事的都被徐州用起來了,沒幹礙的都被甩開,有人得用,有人無用,自然就沒辦法結成一條心,偏生那些走在街頭的就是最有用,最能做事的地頭蛇。
看到這陳舊的官署建築,洪承疇莫名的有了點安定感,一路行來未入官署,城鎮沿途雖說一切如常,卻能感覺到微妙的陌生感,這讓洪承疇一直有些緊張警惕,看親随和護兵們臉上放松的笑容,洪承疇知道他們和自己想的差不多,隻不過未必能想這麼明白。
這邊遞上名帖,說明來意,這邊門子也不敢怠慢,一邊請進,一邊進去通報,左參議實際上也是道員,濟南兵備道搞不好也挂着參議的銜頭,雙方是平級的,而洪承疇即将進京任事,這地位明顯要高出一等來,更不要說,這濟南如今是敵境,在這裡做官的是個樣子,天生比外面矮上幾分,迎來送往的門子自然明白這個。
兵備道衙門負責地方上的兵備,最近這些年濟南兵備道和登萊鎮牽扯很深,大量的錢糧過境,這位置也成了肥缺,可和議之後,山東不得有大明官軍,濟南兵備道不但沒了油水,直接成了閑差,知府知州知縣還有個地方可以管,兵備道就是個架子了,朝廷發不發俸祿都兩說。
“..這也沒個眼色,這光景還來打秋風啊!”洪承疇被人向裡面領的時候,能聽見衙門聽差毫不忌諱的閑談議論,或者說就是想讓他聽到的。
大明士人有個傳統,那就是拿着大臣要人的名帖,去地方上混吃混喝混錢,專找那些實權肥差,那邊總不好得罪人,隻能捏着鼻子招待,曾有邊軍大将為了應付打秋風的客人,讓妻妾典當頭面首飾的,這濟南兵備道肥差過幾年,肯定迎來送往的客人不少,顯然把自己想成那樣人了,洪承疇懶得計較,隻是覺得好笑。
領進待客的地方,按說彼此身份相等,洪承疇又是受人之托帶信過來,他拜見的這位濟南兵備道應該出門相迎,最起碼也該在這邊等候,可進了客廳卻不見人,隻有個滿臉歉意的師爺在,連連抱歉說請洪承疇稍候,自家東主正在和徐州賊那邊核銷賬目,議定退兵的路線,移交營盤武庫,一時脫不開身,但馬上就會趕過來。
“洪老爺稍待片刻,這徐州賊做事就和商販無異,賬目實物都要一項項盤過去,容不得半點差錯,這辦軍務哪有這麼精細的,可官軍要從這山東全身而退,全靠這徐州那個準許,也隻能陪着他們折騰了,倒是扯出些前任的糊塗賬來。”這文書師爺陪着洪承疇喝茶聊天,笑着解釋說道。
雖然山東官軍在趙家軍手裡數次慘敗,除了登州和萊州兩府的駐軍有遼兵補充之外,其他各處各部早就元氣大傷,十存二三,但畢竟還有駐軍在,這些兵丁朝廷當然不準備交給趙進,撤回北直隸去加強京畿防務也是好的,這個就要兵備道這等官員出面協調了。
洪承疇能想通這個關節,客氣的說無妨,自己行程也不急,等等就是,那過來的文書師爺也是忙的不可開交,陪着聊了幾句就告退。
從前官署裡有洪承疇這樣的人物來拜,肯定是禮數周全,客氣殷勤,現在冷冷清清,不知是沒人理睬還是沒有人理睬,洪承疇倒是覺得自在,親随卻有些憤然,哪有做客還要自家斟茶的道理。
“..這洪某人倒是好運氣,京師那任用少年的旨意才發,他已經在路上了,這登仙路可是妥帖,連後患都沒有的..”
這濟南府城到底有沒有規矩,洪承疇的親随立時火了,剛要揚聲給對方個好看,卻被洪承疇笑着制止,聽人議論自己其實很有趣,他看得很開,聽這談吐搞不好就是這濟南兵備道衙門裡辦事的幕僚。
“..可不能說是運氣,從前有客提過此人,說是福建貧寒人家出身,你想想現在這個局面,區區閩地寒士,又沒娶了誰家的女兒,現在卻有這樣的前程,怎麼會是運氣,照我看,這是在提學副使任上放出去很多人情,這才一步步上了青雲路..”
洪承疇收了臉上笑容,因為這隔壁間的議論說得沒什麼錯,天下間不缺聰明人,洪承疇的仕途經曆也很容易被人看懂,進士出身是最要緊的,在刑部辦差熬資曆也是必要的,但隻要沒什麼差錯,走到那步并不難,真正奠定後日基礎的則是浙江任上,在浙江管着學政,說白了也就是管着文人士子們的功名前程。
在這個提學佥事位置上,怎麼交好豪門貴家,怎麼籠絡英傑人物,這就要看手腕心思了,雖然他能做的無非就是秀才和部分舉人功名的取舍,但一個秀才背後,一個舉人背後,往往站着六部九卿這類大佬,尤其是在杭嘉湖這等文風鼎盛,官宦如雲的江南核心地,放出去人情,自然就會收獲敬重,知道擢升提拔人才,自然就會被人提拔,所以洪承疇在浙江走得也是順風順水。
要是按照常例規矩,洪承疇還要幾年才能再上一步,然後就是到頂,能不能再向上就要看機緣造化,而徐州和官軍大戰,牽連了多少人倒台,一下子空出許多位置,自然要提拔信用的後輩上來,此時的天下大局,提拔上來的人物不是享受富貴,而是要做事的,所以洪承疇就成了上選,從這方面來看,倒也是好運氣。
洪承疇緩緩轉動手中茶碗,臉上神情卻有些許毅然,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國為民要先到那個位置上去,等到了那裡再一展兇中抱負,再好好看看這世間富貴,眼下這個時局,有大兇險,卻也有大機緣。
正沉吟間,卻聽到隔壁有幾聲幹咳,那肆無忌憚的議論聲頓時停了,沒過多久,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人走進了屋子,一看那四品文官服色,洪承疇就知道正主來了,連忙起身。
“讓洪兄久等了,真是失禮。”那中年人一進來就滿口歉意,洪承疇從前這位濟南兵備道有幾面之緣,不過已經近十年未見,這次重逢卻發現對方滿臉憔悴,能想到和賊人交接是如何的勞心勞神,明明比自家年紀小,卻看着要老了。
想到對方和自家是同年的緣分,再想想對方曾在河南府、蘇州府做過推官,然後才來到這濟南兵備道任上,這仕途經曆和自家的有些微妙相似,而且眼下時局艱難,自己要去京師,對方則是要和賊逆打交道,彼此境遇不同,卻都是要面對大兇險,想到這裡,不由得又是親近幾分。
“鄭賢弟哪裡話,無妨的。”對方那洪兄或許是個客氣的稱呼,他這鄭賢弟的叫法則是拉近彼此關系了,濟南兵備道鄭崇儉,山西鄉甯人,洪承疇又在心裡默念了下。
洪承疇之所以繞路來濟南,是因為浙江巡撫那邊有封私信讓他“順路”捎給鄭崇儉,“巧合”的是,浙江巡撫也是山西人..洪承疇明白對方的意思,誰都能判斷得出他洪某人在官場上前程似錦,讓子弟親朋多加往來總不是錯事,浙江巡撫已經六十多了,可這鄭崇儉也才三十出頭。
同年同榜得中,這就是一層交情了,在濟南見一次,這又是近了一層,若是以後有用得着彼此的地方,關系就和其他人不同了,洪承疇明白這個,鄭崇儉也是明白,彼此間分寸拿捏的都很得當。
年齡相近,都是年輕得意,仕途順利,又都是憑着自家的本事上來的,又有長輩和自家結識交好的心思,雙方算得上是初次單獨面談,卻談的很相得,話題也比初次該說的要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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