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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任了十八年的所司代之後,闆倉勝重向幕府請求了退休,然後因為他的任職頗得認可,幕府繼續讓他的兒子重宗來擔任京都所司代的職務,從元和五年開始,到現在的寬永十年,他差不多已經擔任了十四年的所司代。
父子兩代人在京都任職所司代三十多年,号令上下威福自用,他們積累下來的威望和權勢都十分驚人,簡直可以到了無視朝廷的地步。雖然他表面上一直還算是對天皇和公家十分恭敬,但是内地裡肯定是沒有将他們放在眼裡的。
也正是因為他的權勢和積威,所以京都裡面的公卿們對他十分忌憚,差不多有些談之色變的意味。當鷹司教平說出了他的名字之後,就連身為公卿之中最高者的一條兼遐也不禁有些色變。
“怕什麼,這裡就隻有我們三個人了,難道還能漏到外面去?”二條康道卻完全沒有退縮的意思,“我們藤原家……已經淪落到了私下裡都不敢說心裡話的地步了嗎?”
這話一問,鷹司教平的臉色也變了變。
是啊,他也是五攝家的後人,心裡怎麼可能沒有那股憤懑?
“哎……”他垂頭長歎了口氣,“我隻是覺得說這些沒用。德川家光畢竟還年輕,十年二十年後的事情誰能說的清楚呢?再說了,就算德川家内亂,最後武家還不會照樣推出一個新的幕府來,又有多少區别?”
“如果隻知道随波逐流的話,我們還抱怨什麼,默默忍受不就好了?可是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二條康道卻還是沒有退縮的意思,“十年二十年後的事情,現在就可以做準備,至于新的武家……姑且不說到時候我等有機會借勢奪回權柄,就算奪不回,反正再壞也不會比德川家更壞了。”
“這……這……”鷹司教平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樣子。
如今的公卿内部就有着這兩派的思潮,一派對戰國亂世時代朝廷和公卿各家的慘象還記憶猶新,生怕國家再亂,于是覺得德川家縱使苛刻也可以忍受,對現狀雖有不滿但是也得過且過地混着;另一派則還在緬懷舊日朝廷的時光,相反在期待着德川家的治世趕緊崩潰,在亂世當中重建朝廷的地位。
前一派人數居多,後一派人數少但是也不能小視,現在看來右大臣二條康道就是其中一員。
“别吵了,你們兩個,今天賞櫻是盛事,說說心裡話也沒什麼。”一條兼遐突然打斷了他們的話,然後看向了二條康道,“右府,你的意思是,德川家很可能在不久之後就内亂,要現在做準備?”
聽到了這個問題之後,二條康道頓時就滿心欣喜。
身為皇子和滕氏長者,又是朝廷的首席朝臣,他肯繼續這個話題下去,實際上已經是一種表态了。
“對,我聽說,德川家光身邊的人現在都在勸谏家光,要他趕緊把忠長處死。這些人……還真是害怕忠長繼位啊……哈哈,德川家一向自诩綱常,結果連弟弟都容不下,他們的天下怎麼可能長久?!”
在繼承了将軍之位後,他經常和弟弟鬧矛盾,幾次治罪弟弟忠長,靠着還在世的秀忠保護,德川忠長才沒有丢掉性命,但是被打壓得十分厲害,家光以忠長脾氣暴戾、濫殺無辜的罪名将忠長發配到甲府軟禁思過。
可是就在去年春天,德川秀忠死去了,德川忠長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德川家光找了借口沒收了他原本的封地,并且加強了對他的看管。
上代将軍秀忠一生寵愛正室崇源院,所以嫡子隻有和她生下這兩個兒子,雖然另外有一個私生子保科正之,但是他畢竟沒有繼承權。在家光到了三十歲還沒有子嗣的現狀下,忠長就更加成為了一個礙眼的存在。
家光的親信們原本就不喜歡忠長,在多年的輔佐當中自然也和忠長結了仇,他們和家光一樣不希望“家光無嗣而終、忠長繼位的情況”發生,所以也一力地勸谏家光一定要殺死忠長以絕後患。現如今,忠長愈發岌岌可危,眼看已經命在旦夕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将軍就會頒下處斷要了他的性命。
如果忠長死了,家光又一直無嗣,德川家也許到了那時候就會内亂吧――這也許更多是一種詛咒而不是真正會發生的事實,但是并不妨礙那些反對德川家的人這麼去盼望。
一條兼遐和二條康道一樣希望這件事發生。
“那……右府覺得我們應該做些什麼呢?”一條兼遐再問。
他雖然滿懷壯志和對德川家的忿恨,但是畢竟還是知道事理的,如今的朝廷隻是一個空架子,沒有錢沒有人沒有土地,縱使想要恢複舊日的榮光,也不知道從何處着手。
“當然不能渾渾噩噩就這樣一直過下去了!”二條康道馬上回答,然後慷慨激昂地四處掃視着這兩個人“左府,你是朝廷的首腦,又是藤原家的長者,你身負朝廷和天下的希望,不能不為天下着想!”
“為天下着想……”一條兼遐沉吟着,“我是想為天下着想,可是我應該怎麼做!?我手裡什麼都沒有。”
“身為左府和攝政,怎麼能說什麼都沒有?”二條康道皺起了眉頭來,就連脖子都梗起來了,“你是攝政,代表着天皇陛下和國家大義,名分全部都在你的手裡……朝廷又是天下人的正統之所在,你怎麼能說什麼都沒有?”
被二條康道這一番責備,讓一條兼遐又是羞慚又是惱怒,“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朝廷的困窘,又何必拿這些話來指責我?我是左府,可你也是朝廷的右府,怎麼沒見你作出帶你什麼來?!”
“誰說我們什麼都做不了的?”二條康道卻沒有和他争辯,然後突然又搖搖晃晃地向他更加湊近了,然後放低了聲音,“既然我們有大義,那就可以把大義用出來,借給那些可以用的人。”
“借出大義……?”一條兼遐愈發心驚了,他發覺今天對方似乎特别奇怪,好像是有備而來一樣。
可是他還是不知道到底對方是怎麼想的。
“怎麼借出去?現在……現在又哪裡還有人可以使用這大義?”一條兼遐長歎了口氣,“幕府如今握有這麼大的優勢,縱使有些大名也對他們心有不滿,又有誰能夠站起來将幕府擊敗?别忘了……當年後醍醐天皇可以逃出京都另立朝廷,是因為還有些忠臣義士心向朝廷。可是……可是如今天下還有誰人忠于朝廷呢?都懾服在德川家的淫威之下,不敢再有異動,朝廷縱使有大義在手裡,也無法召集起人保衛朝廷……”
在接近三百年前,當時是鐮倉幕府的時代,不過經過兩次抵抗元朝入侵之後,雖然鐮倉幕府在兩次成功擊敗了元朝的入侵,但受到當時經濟形勢和幕府的财政困難的影響,無法以應有的恩賞來獎勵抗元官兵,導緻了武士對幕府的不滿日益增高。
而當時的後醍醐天皇積極籌備倒幕計劃,并且聯絡到了一部分對幕府不滿的勢力,但被身邊的吉田定房告發,幕府發現了他的陰謀,後醍醐天皇攜帶三神器逃出京都,然後以比睿山的僧寺勢力為據點,發布檄文号召日本各地的義士起來舉兵讨幕。但是幕府的軍隊很快追了過來,并且把他最後被包圍在了笠置山。幕府以絕對的兵力優勢攻陷了該城并逮捕了天皇。這就是元弘之亂。
鐮倉幕府将策劃倒幕的後醍醐天皇廢黜,擁立持明院統的量仁親王即位,是為光嚴天皇。而且将後醍醐天皇本人也流放到了隐岐島,這是一個專門用來流放貴族的惡劣地方。
次年後醍醐天皇到達隐岐島。但是當時倒幕的勢力,比如護良親王、河内國的楠木正成、播磨國的赤松則村等人,都活躍于日本各地,紛紛表示效忠于後醍醐,并且号召各地反幕府勢力集結起來打倒鐮倉幕府。
于是元弘三年後醍醐天皇在名和長年等人的幫助下逃離隐岐島,逃至伯耆國船上山舉兵讨幕。鐮倉幕府的執權(鐮倉幕府自從初代将軍源賴朝之後,就是北條氏專權,将軍也被北條家架空,其首領稱為執權)北條守時派遣将領足利高氏前往征讨,但是足利高氏帶着大軍向那裡進發的時候,因為一直早就心懷野心,卻倒向了後醍醐一方,舉起了尊皇讨逆的大旗。
足利高氏的軍隊攻陷了幕府的六波羅探題,然後一路向幕府進軍,此後新田義貞在東國舉兵,攻陷鐮倉,北條氏和鐮倉幕府就這樣一起滅亡了。
回到京都的後醍醐天皇同時廢除了幕府和攝關制度,建立了天皇獨裁政權,由天皇自行任免官職,這就是之前曆史上的建武新政。建武新政表面上是複古,事實上建立了天皇****政權,并且排斥武家,一般隻重用公家之人。
然而,足利高氏(這個時候已經被天皇賜名為足利尊氏)的野心卻并沒有因為鐮倉幕府的垮台而熄滅,他想的并不是做天皇下的忠臣,而是想要效仿源賴朝,自己也做架空朝廷的将軍。他趁着後醍醐這一番激進改革、失去了武士們和一部分貴族勢力的支持的機會,再度舉兵,很快就打進了京都。
足利軍入京後,後醍醐天皇曾逃往比睿山抵抗,但是足利尊氏建議達成和解,後醍醐天皇将三神器交出,并且幽禁了後醍醐天皇,再度宣布廢掉他的天皇之位。
然而後醍醐天皇還是沒有放棄,他再度找機會逃出了幽禁他的地方,然後聲稱交給足利尊氏的三神器是赝品,自己本人逃到了大和國的吉野,然後開設南朝朝廷,将足利尊氏等人指為朝敵,從此開始了日本的南北朝時代。
在新田義貞、懷良親王等等将領的支持下,後醍醐天皇暫時維持住了朝廷的安穩,并且在幾年後死去,死時還遺命繼承自己皇位的後村上天皇“讨滅朝敵、奪回京都”。
然而,世事不如他所願,南朝相比北朝來說,資源和軍力都太過于弱小了,經過了六十年當中多次戰争攻防後,南朝的勢力日漸衰退,再也難以抵抗室町幕府的攻擊,最後終于南朝後龜山天皇把自己宣稱是真貨的三神器交還給了北朝天皇,結束了南北朝時代。當時的幕府将軍足利義滿也成為了源賴朝之後日本最有勢力的武家長者。朝廷和公家對抗武家,也以最終的體面投降作為了終局。
當時鐮倉幕府和接下來的室町幕府都沒有如今江戶幕府這麼大的領土和經濟實力,然後天皇這邊還有一群忠臣良将來作為輔佐,可是即使如此,後醍醐天皇和他的子孫們六十年的抗争,仍舊最後還是以向室町幕府投降作為了結,如今朝廷哪裡還能看到鏟除掉德川幕府的希望?熟知曆史的一條兼遐自然隻能心中充滿了苦悶,看不到任何希望。
不過,他也知道這些掌故二條康道肯定也是十分清楚的,既然他還敢這麼說,一定還有什麼别的主意。一點僥幸的心思,讓他禁不住對二條康道有些期待。
“怎麼能說沒有希望?如今德川幕府倒行逆施,早已經惹得天怒人怨,隻要有機會,肯定會雲起響應,到時候江戶幕府肯定會和鐮倉幕府一樣如殘煙一樣消失無蹤,讓我等一吐心中的惡氣。”二條康道果然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樣不慌不忙,好像真的心裡有什麼成算一樣。
“那……那到底怎麼做?要靠誰?我……我身為左大臣,還真的看不到能夠靠誰!”又是好奇又是着急的一條兼遐忍不住追問了,現在他的酒意早已經消失了,整個人都因為激動緊張而顫抖着,“靠前田家?他們雖然有百萬石領地,但是他們全無忠心,也最怕德川家,哪裡有膽子起事?靠島津家?他們家倒是幕府的仇人,可是……可是他們現在被幕府壓在了薩摩藩一點小小領地裡面,哪裡還有實力再起來反對德川?至于其他人……我看遍了天下,可是哪裡又找得到楠木正成這樣的人……”一邊說,他又長籲短歎起來,沉痛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左府說得對。”鷹司教平也連連附和,“現在人心不古,哪裡還有忠臣可找?人人都隻想着私利,又有誰肯為了朝廷冒殺身之禍……”
“如果在日本找不到,在日本之外來找不就好了嗎……?”就在他們垂頭喪氣的時候,二條康道突然冷然說。
這冷森森的語氣,讓兩個年輕人後背突然一涼,然後對視了一眼。
“你……你的意思是……”一條兼遐顫聲問。
其實他的心裡已經大約猜到了二條康道的意思了,隻是還不敢相信,所以想要再确認一下而已。
“日本現在是已經沒有實力足以和德川幕府對抗的人了,可上在日本之外現在就有,而且有比幕府強得多的勢力。”二條康道果然說出了他心中的那個才想,“在中國,現在大漢已經橫掃了四方,軍勢銳不可當。而且,他們的軍械也令人歎為觀止,鐵炮能夠打得比西洋人販運過來的那些打得還好,他們海上的炮艦也可以和西洋人最好的炮艦争鋒……他們既然擁有這麼強大的軍隊,對付幕府那應該是輕輕松松。”
他雖然說得不慌不忙,但是兩個年輕人都已經聽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從外國借兵讨伐幕府,這是日本有史以來都從未做過的事情啊!
“這……這不行吧?日本之事終究是日本之間的事,不應該牽涉到外國去……”鷹司教平下意識地就想要反駁。“我們不能引狼入室……”
然而,一條兼遐的想法卻和鷹司教平完全不同。現在的這個憋屈生活,他早已經受夠了,因此隻要找到一根救命稻草都想要抓到底。他隻是有些遲疑而已,不明白為什麼二條康道這麼笃定。
“大漢……大漢會為了日本之事而對幕府出兵嗎……?”
當他這麼問的時候,二條康道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大半了。
“如果是一般的皇帝,他當然不會管,可是……我聽聞大漢如今的開國皇帝是一個雄才大略而且喜歡征伐四方的人,就和當年的忽必烈一樣,隻要我們能夠打動他,他就可能會效仿忽必烈,征伐日本。”
“可是我們拿什麼打動他?”一條兼遐馬上問。“我們現在可是什麼都沒有啊?”
現在朝廷和公家手裡沒有什麼資源和籌碼,他不知道該怎麼打動中國的皇帝為日本朝廷出兵。
“我們沒有,但是日本是有的。”二條康道再度笑了出來,不過這次的笑容裡面卻多了不少深意。“大漢和之前的大明不同,十分注重商業,看重錢财,所以一開始就尋求和日本通商……日本有的是金銀,到時候拿這些金銀來換取大漢扶助朝廷奪回朝政大權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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