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字營的風格是質樸,沒有人吹噓說大話,可還沒有深入細聊,這周學智居然就說出了幾個省和整個天下的大話,實在讓人震撼,可也讓人看到了這裡面的前景,王兆靖、如惠和周學智三人當然明白這種棉織布的要緊,不然趙進也不會把這件事放在擴編改制之前來談。
“無農不穩,無工不富,這話說得真是不差,辛苦種地的糧食僅僅是維持住溫飽,想要發财緻富,還得靠着工場商号。”王兆靖情不自禁的感慨說道,趙字營這邊真正的大利來自于幾個大集市還有燒酒、私鹽,這都是匠造貿易的營生,也難怪王兆靖這般感慨。
“還有無糧則亂,這才是最要緊的根本!”趙進笑着接了句,沒有糧食,徐州就沒辦法維持這麼多脫産的家丁團練,沒有糧食,也談不上什麼擴張,即便是抓到俘虜,也沒辦法真正用上,可有了糧食等于是掌控生死,自然牢牢把握。
閑談幾句,周學智就拿出厚厚的一本賬簿,王兆靖和如惠那邊也都是攤開紙筆,這等大事,需要記錄謀劃的一定不少。
就在趙進去過荒草灘,知道各個村寨開始紡紗織布之後,就立刻給在清江浦的周學智下令,讓他調查棉布相關的方方面面,清江大市如今算得是大明商貨貿易的中心,所謂“天下行價,隻在此出”,已經是掌握了許多貨物的定價權,把握住了商貿的源頭,這天下間的商人,隻要你做到了一定的規模,在一省或者幾府之地有名号地位,那麼必須要派人來到清江大市這邊,那怕你不在這邊開設店鋪,定期抄送價格快馬送回本處也是必要的,不然就要在貿易上吃大虧,或者被别人占去先機。
在這樣的局面下,也算是某種必需品的棉布,他的大宗定價的權力,由原來的松江府,越來越朝着清江浦轉移,在這樣的情況下,大批江南豪商也過來開設商号,對棉布生意的底細,在清江浦這邊很容易就可以調查清楚。
松江棉布所謂衣被天下,每年外銷棉布千萬匹,這些棉布五分之三甚至更多,都是去往長江以南各省,高麗、倭國、南洋諸國,還有暹羅、占城、緬甸等國,北地幾省的銷量反倒不那麼多,這個原因倒也簡單,富豪穿着绫羅綢緞,窮苦百姓衣不遮體,隻有一般人家才會買布裁衣,對比之下,南方各省的百姓要比北方各處富裕很多,銷量自然也是巨大,至于倭國、高麗以及其他各處的買賣,那是一國之力,自然不同。
賣到北地的棉布,則都是走海路和水路運銷,松江沙船就有一項生意,就是裝載棉布去往登州和天津各處,從前還要去遼東金州和營口幾處,然後還有不少是順着運河北上,再拐入黃河,運到河南這邊去往山西、陝西,北地的棉布,有相當部分是被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和遼東的女真買去,這樣的生意也可以算得上交通敵國,認真起來要抄家殺頭的,不過把持這些生意的往往都是邊軍将門,自然無人理會,而且清江浦各家商人誰也不敢對趙進這邊有所隐瞞,這才打聽的到。
如此巨大的銷量,松江府一地種植的棉花遠遠不夠,何況松江府隻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适宜種棉,這缺口如何補上,自然要從天下間各處采買,除了松江府臨近幾處有棉田之外,這山東東昌府和兖州府以及北直隸的河間府和真定府,都有大量的棉田在,這些棉花彙集到運河上,然後一路南下到松江,再變成衣被天下的松江棉布。
“松江棉布雖好,價錢也不低,北邊幾省遠比南邊窮苦,所以那邊一般人家能買得起的,這邊就未必舍得,這等布匹到了關外口外的價錢更高,連蒙古各部也有些承受不起,如果咱們這邊能産棉織布,銷路是肯定不愁的。”周學智總算穩定了心神,開始闡述。
他這話大家自然明白,江南各府富庶無比,工場連片,織工幾十萬,可那些織工是要有工錢的,棉花需要采買的,而趙字營在這兩項上,可以做到某種意義上的免費,成本這麼壓下來,自然價錢上就有優勢,不管怎麼算,都比種田出糧要賺得多很多。
“流民和俘虜都是我們的人口,不是我們的牛馬,白用三年可以,以後就不成了,不過還是能做到比江南便宜。”趙進笑着說道,大家都是點頭,抓來那麼多俘虜,為他們建起田莊,并不僅僅是要把這些人當做農奴盤剝一輩子,而是讓他們成為趙字營真正可以控制使用的人口。
周學智點點頭,又是跟着說道:“其實這也不必擔心,倭國和高麗對棉布用量很大,隻要咱們的船隊建起來,專門吃這一路生意就足夠了,而且即便是咱們大明之内,他松江棉布送過來,未必就有咱們的好賣,起碼咱們一産棉布,河南和山東就不會落在别人手裡了。”
“還想不了那麼遠,這洋面上的事情一時間顧不上,懂得種棉的,懂得紡紗織布的,在松江和江南工場裡的熟手織工,懂得造紡紗織布器械的,這些人一定要弄過來,不要在意花費,駱馬湖東岸村寨自産棉布,從現在就要開始收購,放在集市和大市那邊去賣,現在生意雖然小,但可以先試試水,也讓客人們看看這棉布的成色質地,好讓我們知道如何改進。”趙進輕拍着桌面,邊拍邊說道。
趙進在那邊說,王兆靖、如惠和周學智三人運筆如飛,把他說得每一句話都記下來。
“去駱馬湖東岸村寨收取布匹的時候要記得一件事,那就是公平買賣,在那裡的莊戶百姓已經不是我們的俘虜,而是我們的根本,和這徐州沒什麼區别,所以在那邊做什麼事,都盡可能考慮到兩利,别光想着盤剝。”趙進徐徐說道。
大家運筆不停,趙進的夥伴們都已經習慣了趙進說話的節奏,有時候說一件事,但往往會發散開去,不過趙進是趙字營的首腦,即便是他發散開去也是命令,而且這樣的發散往往代表着兇懷全局,正是趙進該做該說的。
“這個請老爺放心,在駱馬湖東岸村寨即便公平買賣,拿到布匹的價格也不會高,最多也就是一筆工錢,那邊的田地都是咱們的,出産也是咱們的,成本不過是手工而已。”周學智事先對這個有充分了解。
趙進笑着點點頭,随即沉吟着說道:“現在出身駱馬湖東岸的莊頭管事和團練們,要給他們自己的田地了,再這麼不花錢的用下去,恐怕就要用出毛病來,可給了他們的田地,家丁們也不能虧待。”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花費。”如惠接口說了句。
衆人神情都有些鄭重,趙字營給家丁的糧饷比給大明給下面兵卒的要少一半,好在發的足實,營内善待家丁,處置又是公平,所以顯得比官軍優厚很多,而且這邊還挂着個家丁的名頭,私家奴仆,給多少糧饷月錢自然是主家随心。
不過,這名目關系開始可以含糊,大家都是饑寒交迫,這裡又給好武勇悍的年輕人一條出路,誰也沒有二話,而且趙字營在護衛徐州鄉土,這更有了幾分大義,但現在卻不同了,趙字營各個團隊有三分之二駐紮在徐州之外,幾次大戰也都是在徐州之外。
家丁們在征戰各處,打生打死,而且不是為了護衛徐州開打,是為了擴張,是為了懲戒,那麼這主仆關系和護衛鄉土的名義,就不怎麼夠了,趙字營眼下有個最大的缺陷,就是他沒有名分,不管趙進把這套架構弄得多麼嚴謹森然,讓大家對将來有多少期許和奢望,他畢竟沒有朝廷和官府的大義,這隻是他一家之兵,大家隻是為了他一人征戰。
小範圍、低烈度的征戰還好,現在慢慢擴開,人心變化就有不同了,這個事情,陳昇、石滿強都是跟趙進提過,但這件事大家說起來都覺得很不舒服,所以都當個忌諱,避而不談。
“..其實有軍紀可以約束..”王兆靖說了一句,然後搖頭沉默。
如惠皺眉想了想,開口說道:“老爺,其實現在家丁們的連正隊正這一級,對老爺都是忠心耿耿,因為他們手裡有了田地,隻要咱們趙字營在一天,他們的産業隻會變多變大,他們的利益和咱們緊密相關,這法子好用,隻是這法子要用在所有家丁身上,花費未免太大了。”
說到這裡,如惠沉吟了下,又是說道:“何況人心不盡,這次給了這麼多,以後怎麼辦,老爺你對下面太寬宏了,不管是朝廷官軍,還是地方上的團練,他們都是賣命吃飯的,能吃飽也就不錯,老爺你這些考慮,是朝廷武将對自家親衛家兵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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