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藤忠重本能地從中覺察到了一些危險,但是現在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因為,更加的危險已經降臨到了他們的身上。
“如果大漢的兵艦開到了我們這裡,我們能夠抵擋住嗎?”在兩個人商議的時候,曾我古佑突然直接問他。
“怕是很難。”内藤忠重直白地回答。
這裡就是他們兩個人在密議,所以他也不怕傷了大家的士氣,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們頂多是在這裡抵擋一下,但是應該是守不住長崎的,大漢的海陸軍夾擊,炮火實在太過于厲害了,恐怕是難以抵擋。”
“那……老中大人的意思是?”曾我古佑問。
“我們隻能在長崎堅守一下了,如果實在頂不住,就撤退,退守内陸的久留米藩,然後在那裡固守本城,與大漢軍隊糾纏,拖延時間,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内藤忠重說出了自己的打算,“不過我們不能把一個能用的長崎留給大漢,在這之前我們要把港口的設施全部破壞掉,這樣大漢就不能依靠長崎來繼續下一步向内陸的作戰,我們也可以拖到更多的時間。”
“将長崎全部破壞掉……”曾我古佑倒抽了一口冷氣。
盡管他知道内藤忠重所說的都是正理,但是之前他被幕府将軍任命為長崎奉行,滿心想要來這裡幹一番大事業,又怎麼會想得到,自己來這裡之後竟然是要親手毀掉長崎?
“那……長崎的百姓怎麼辦?”最後,他問。“他們的居所都在這裡,要是長崎被毀了的話,他們該怎麼生活?”
“管不了那麼多了,讓他們趕緊撤走!”内藤忠重加重了聲音,“我們的職責是守衛長崎守衛九州,現在哪裡能管那麼多?快去做!如果大漢沒有打過來,現在驅逐疏散長崎的居民隻是一場騷動而已,總歸是可以彈壓的,但是如果大漢打過來的話,那這些平民不就是累贅了嗎?況且那個時候他們更有可能死在大漢的炮火之下!我們把他們趕走,至少他們還有求生的機會。”
“是……”躊躇了片刻之後,曾我古佑同意了老中大人的看法。
接着,他親自發布了緊急的布告,要求平民先離開長崎躲入山林,然而為了作戰之用,糧倉并沒有打開,隻是要求平民們自帶糧食而已,這等若是讓他們離開長崎自生自滅了。
長崎的平民大多數當然不願意離開,但是在曾我古佑的督促之下,他部下的士兵開始進行了強行的驅趕。長崎本地的防兵還好,畢竟是本鄉本土,但是各藩派來的士兵哪裡還肯客氣,一邊驅趕居民一邊順手搶掠,将他們的财物據為己有,這種事曾我古佑雖然明令禁止但是因為人力所限無法禁絕,隻要無奈地看着幾天之内就讓長崎變成了哀鴻遍野的地方。
就在他們緊張至極地做着各種準備,唯恐時間不夠的時候,大漢的軍隊卻已經在釜山集結完備,整裝待發。
清晨的光線十分冷冽,一切都好像被蒙在了青色的紗帳當中。然而,一艘艘軍艦和運輸艦停泊在了釜山港當中,它們都已經張滿了巨帆,遠遠看去,猶如一片白色的大氅,招搖在天地之間,一看就讓人心氣為之所奪。
一隊隊的士兵在沉默當中登上了海船,他們的兵器都已經擦得锃亮,身上的衣物也被修整得十分整潔,看上去是即将參與一場大閱兵儀式一樣。然而,就在這個五月二十四日的清晨,他們當然不是要參與一次平常的簡約,而是作為整個征日大軍的先遣軍去進攻九州,打響這場兩國之間戰争的第一槍。
因為戰前軍官們就已經将本次作戰的目标告訴給了所有士兵,而且事前就進行了多次演練,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自己應該做什麼事情,也明白了自己的職責在哪裡,所以并沒有人感到慌亂,大家以一種近乎于肅然的神情登上了艦船。
不過,此次戰争最重要的一群指揮官們還并沒有登船,因為他們在等待太子殿下為他們親自送行。
為了明确軍官的階級,同時也是為了宣示自己的地位,這些軍官們都穿着最新的軍服,同時兇前别着自己曆次作戰當中所得到的軍服。在初現的晨曦的照耀下,一枚枚勳章光彩奪目,在太陽的照耀下,放射出燦爛奪目的光彩。
而太子殿下也在這群人當中,為了今天的儀式,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定制的紅色軍服,兇前雖然并無勳章,但是面孔嚴肅中又帶着威嚴,俨然有幾分父皇的英武之氣。
他拿着望遠鏡,緊張地看着遠處的軍隊運動。
就在他的注視下,一排排士兵在他的眼前登上艦船,向着遠方的島國遠征,為他家的基業而奮勇效死,這種場景又如何不讓他感到激動?
就在他的參與和監督下,一切前期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士兵們也得到了極為充分的訓練和供應,精神飽滿戰意高昂,縱使人數不是很多,但是足以成為一把利劍,刺破對面島國的任何敵人。
現在……利劍已經拔出了鞘,剩下的就是看如何飲皿而歸了。
迎着略帶腥味的海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最近天天在海邊,他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了這種氣味。
片刻之後,他定下了心神,重新回過頭來,看着這群即将作為指揮官決定戰争勝負的将領們。
“各位接下來還要奮勇搏殺,所以我也不打算長篇大論來擾亂諸位的心神了……”他看着他們,一字一頓地說,“我隻想說一句,國家和父皇将重任托付到了諸位的身上,那是對諸位絕對的信任,還請諸位不要辜負父皇的信任。”
“臣定當竭盡所能為陛下分憂,為國家打赢這一仗!”趙松深深地躬下了身,“還請殿下放心,我趙松縱橫沙場這麼多年,未逢一敗,殺得女真人和蒙古人聞風喪膽,區區一些日本人,又算得了什麼!”
“提攜玉龍為君死,不破樓蘭終不還!”這時候,黎黃河也在旁邊大聲喊了出來。
盡管這兩句詩出自不同的唐詩,但是此時截取起來拼在一起,竟然讓人覺得十分應景。
“提攜玉龍為君死,不破樓蘭終不還!”其他人也跟着喊了出來。
“好……好,諸位有這樣的意氣,那就最好了,隻盼諸位早日将捷報傳來。”太子欣慰地笑了起來,“後方的問題你們也不用擔心,我這邊親自在釜山督辦,誰也不敢不用心,絕不會讓你們前方将士浴皿奮戰卻少了供應。”
“我大漢的精銳天下無敵,隻是遠征在外怕有後勤困難而已,隻要後勤跟得上,那我們還有何懼?”趙松大笑,“還請殿下靜候捷報吧!”
“我來這裡,就是為了讓你們安心打仗的。”太子也笑了起來,“另外,在戰陣當中厮殺之餘,我還要請各位多保重身體,也要多珍惜士卒,國家是等着要大大封賞你們,回來的人越多越好。”
“是!臣等明白!”這一群人同時喊了出來。
就在這時,太陽終于從海面上完全露出了行迹,在深紫色的大海的襯托下,猶如一顆剛剛被巨龍吐出來的金丹一樣,太子仰起頭來看着這一幕,盡管這些天來他不知道多少次看到了這樣的盛景,但是每次看到的時候都不禁心曠神怡。
“那就祝諸位一路順風了!”他突然大喝,然後對着海面揮了揮手。
如同得到了命令一樣,這些軍官同時對他垂首告辭,然後紛紛轉身向海灘走了過去,然後登上了等待他們的小船,小船載着他們向戰艦行駛了過去。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就成為了這次遠征的主腦,也成為了數百年來中原王朝征服日本的努力的最高執行者。
而就在這個早晨,在大漢的京城,同樣又是躁動不安。
在早晨的陰雲下,一個留着絡腮胡子的中年人,在幾個人的陪同下,快步走入到了大漢商業部衙門的官署當中。
他就是幕府駐大漢的使節柳生元齋,因為幕府與大漢的貿易糾紛的緣故,最近幾個月來一直都在大漢京城當中,同大漢的官員們談判讨論如何解決糾紛。
但是,因為精神上持續不斷的壓力,他已經蒼老衰弱了許多,腳步比之前也松弛了不少。不過這倒不是因為大漢給他的待遇不夠好,而是因為來自于精神上的壓力。
最近幾個月當中他們已經進行了多次的談判,但是大漢一直都不肯做出任何讓步,語氣也越來越嚴峻,讓他倍感煎熬,然而國内卻也沒有給他多少安慰,反而一直都在催促他盡快以幕府這邊堅持的條件和大漢達成妥協。
兩相夾攻之下,也難怪柳生元齋這麼煎熬了。
最近,随着大漢的态度日趨生硬,這種煎熬變得越來越劇烈,柳生元齋勉勵應付,心裡卻已經叫苦不疊,但是奇怪的是無論他怎樣發信催促國内的高層們盡快做出讓步的決斷,但是國内一直都沒有新的指示,沒有同意的表示也沒有拒絕的表示,好像一切都已經石沉大海,而自己已經被遺忘了一樣。
這種異常的現象讓柳生元齋的心理壓力與日俱增,就連頭發都白了不少。如果是有熟悉的人在身邊的話,他們恐怕都不會相信,幾個月前還龍行虎步的大劍客,如今卻已經變成了這樣的一副模樣。
他沉默地跟着人,來到了他已經再熟悉不過的官署當中,進入到了那一間他多次停留的房間裡,靜靜地等候着大漢官員的到來。
按照最近幾個月來的經驗,今天大概也不會談出什麼結果來,最後就會變成這群大漢官員對他群起攻之,他也已經做好了被逼到牆角的心理準備。
不過,雖然兩國間的關系現在還是很僵,但是大漢商業部的官員們倒是都很有涵養,除了在談判時寸土不讓,堅持立場逼迫幕府讓步之外,其他時候都還算是彬彬有禮,對他并沒有什麼無禮的舉動。
他并沒有等待多久,門就又被重新打開了,大漢的官員們紛紛進入了這一間房間,坐到了他的對面。
因為已經多次打了交道,所以這些官員的面孔和名字他都已經記在心裡了,連忙起身相迎。這些官員們當中他最熟悉的是副司長賀景堃,多次談判當中他也充當了大漢主要代表官員的身份,雖然圓臉上總是笑呵呵的,但是談判的時候可讓柳生元齋吃足了苦頭。
不過,令柳生元齋驚詫的是,賀景堃的旁邊還有一個人,這個人看上去三四十歲的年紀,留着細細的胡須,面孔也十分嚴肅,賀景堃看上去對他十分恭敬。
并且,更令他驚奇的是,當大漢的官員們落座的時候,賀景堃并沒有和之前一樣坐到主座上,反而是這個今天初來的中年人坐了下來。
這難道是……柳生元齋原本已經如同死灰的心,突然産生了一絲悸動。
“柳生大人,跟你介紹一下。”賀景堃笑眯眯地看着柳生元齋,一副老朋友老相識的架勢,“這位就是我們大漢外務司的司長孔大人……”
“孔司長?!”即使原本已經心裡有了些底,但是真正聽到的時候,柳生元齋仍舊忍不住渾身顫抖了一下。
外務司的司長孔璋他一直都是早聞其名了,他負責大漢對外外交事務,說起來原本他就應該和這個人打交道的,但是因為幕府和大漢現在并不是十分正式的外交關系,所以他現在隻能算是幕府在大漢的商業代表,一直都是跟商業部打交道。
他在大漢已經幾年,也深知大漢官場上的一些暗規則,外務司的頭銜雖然低,但是這個外務司是大漢的丞相直屬的部署,而且十分受丞相本人的重視,所以大漢官場内部一直都将外務司看成了内閣一部,這個孔璋孔大人,自然也能算個不挂大臣頭銜的大臣了。
對比幕府,那就是老中格,是比他高一級的,賀景堃對他這麼恭敬,自己自然也應該更加畢恭畢敬。
隻是他心裡卻在疑惑,為什麼今天的談判居然把這個孔司長給找來了。
“柳生大人,久仰久仰。”這個孔司長也是一臉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和善,“一直都聽說您待人謙遜,談判卻十分老到,讓我們大漢的官員們都十分頭疼,今天一看,果然是賢臣之相啊。”
“鄙人一直都是希望能夠維護兩國關系,讓大家都和氣生财的,奈何現在有上命在身,不得不堅持己見,維護我國的利益,以至于沖撞了幾位大人,慚愧,慚愧……”柳生元齋搖頭歎氣,顯得有些精神不振。
經過了這幾個月的折騰,他确實已經有些心灰意冷了,決心等這場風波過去之後,就想辦法向幕府辭去這個職務,回國。
“哪裡哪裡,為國盡忠本來就是人臣的本分,柳生大人既然身為幕臣,那麼為了幕府的利益寸土不讓,是應該的,說實話我們私下裡談到的時候,倒有些佩服你了。”孔璋大笑了起來,“隻希望等下柳生大人對我就不要那麼嚴肅了啊,我這個人喜歡廣交朋友。”
“孔大人也是要參與到談判當中來嗎?”柳生元齋心中一動。
“是啊,當然了,現在商業部的同僚們談判一直進展寥寥,上頭十分震怒,隻好派我過來試試運氣了……”孔璋笑着點了點頭。
“我國還是之前的立場,我國十分希望貿易不受幹擾,并且希望兩國關系能夠持續之前的友好狀态。”一聽到對方是談判對手,柳生元齋連忙重新嚴肅了下來,綿裡藏針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我們現在已經準備好重啟銅出口了,隻要貴國一聲令下,那麼兩國之間的貿易就可以立即恢複,不再會受到阻撓。”
“柳生大人還真是盡忠職守,我閑話還沒有說話,這麼快就擺出态度來了,難怪大家都說你難纏!”孔璋卻沒有第一時間表态,反而繼續大笑,“想來大人還沒有聽說過我們這邊的新的談判條件吧?”
“談判條件?”柳生元齋愣住了,“貴國又要追加新的談判條件嗎?”
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幕府一直都沒有授意他讓步,所以這些天來他一直都在原本的立場上堅持,大漢現在提出的條件他基本上都沒有答應,既然這樣的話,大漢為什麼又還要追加條件呢?這不是明擺着沒有意義的事情嗎?
但是孔璋卻搖了搖頭,“不是追加,是重新提出條件,之前的談判進程太過于緩慢,朝廷已經等不及了,于是決定重新更換談判條件,主要有三條,還請大人仔細聽聽?”
大漢終于承受不住壓力,準備讓步了嗎?一瞬間,柳生元齋的心裡泛出了無盡的喜悅,然而,這股喜悅,很快就被殘酷的現實給擊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