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賀州還沒走,就有人找上門了。
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穿着不厚的棉衣,發髻有些亂,氣息還有些喘,顯然是緊急趕過來的。
就他一個人。
孟賀州等人很色警惕,手裡的短弩已經拿出來。
“我是何齊會。”來人站在不遠處,立在黑暗中,還不完全看清臉。
周正立即就想到了這個人是誰,那滾刀肉曾經口中喊過的大哥,刑部郎中何齊會!
來的好快!
周正一行人的行動瞞不過有心人,顯然何齊會就是一個!
周正目光微閃,伸手壓下孟賀州手裡的短弩,看着何齊會道:“何郎中近前說話吧。”
黑暗中的人上前,步伐有些急,露出的面容滿是扭曲的憤怒。
“周禦史,你太過了!”何齊會沉聲道。
這是一個不到四十歲的男子,很普通的那種,但這個時候,卻有特别的氣勢,好似高高在上的俯視周正,如上官在呵斥下屬。
周正神色淡淡,道:“下官不明白何郎中的意思。剛才路上遇到幾個不法之徒,現在抓來審訊一下,怎麼就過分了?”
何齊會一臉怒容,眼神陰沉,盯着周正,冷笑道:“周禦史,明人不說暗話,這些人你現在放了,還有,楊七少那邊你不準動,讓他們離京,這件事,我們大家都當做沒有發生過!”
周正豈會吃這一套,毫不猶豫的回道:“我如果不答應呢?”
何齊會冷哼一聲,道:“周禦史,别太高估自己,别說是你,就算是魏希莊也得乖乖從淮安府回來,你以為你在京城就能為所欲為了?我現在來是給你機會,等到明天消息擴散,有的是人收拾你!”
周正臉上不動,道:“何郎中怕是有什麼誤會?我們就是路上遇到了幾個小毛賊,順手抓了還在審問,明天一早會轉交給順天府,怎麼會有人收拾我呢?”
何齊會背着手,居高臨下的看着周正,道:“周禦史,事情到了這一步何必再裝蒜,你要知道,我現在就能随便給你個罪名,抓入進刑部大牢,魏希莊不在,我想不到還有誰能救你!”
周正還沒說話,孟賀州舉着短弩冷聲道:“你抓一個試試!”
何齊會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管你是誰,就算是魏希莊來了也是一樣!現在立刻放人,否則我就抓人!”
他話音落下,身後忽然響起密集的腳步聲,刑部的衙役急匆匆的趕了過來,迅速将周正等人給圍了起來,甚至還拔了刀。
足足有二十多人,一個個面色嚴正,眼中有兇厲之色,不是尋常的衙役。
孟賀州神色微凜,向後退了退,目光十分警惕的盯着何齊會。
周正面色如常,道:“何郎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是監察禦史,你們刑部無權抓我。”
何齊會嗤笑一聲,不屑的道:“你以為我是那些人?你搬出‘監察禦史’的名頭就能吓到我?我現在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立刻放人!”
周正捏着衣角,心念飛轉。
鹽課的力量還真是可怕,他隻是抓了一些小喽啰,刑部郎中就親自出面,甚至于不顧一切,連他這個監察禦史,錦衣衛的人都敢抓。
這裡面,是多大的利潤,才讓這些人奮不顧身?
周正看着何齊會,忽然笑着道:“诏獄,都察院的監牢我都坐過了,還沒有坐過刑部天牢,麻煩何郎中了。”
何齊會眼角跳了跳,臉色越發陰森,道:“周征雲,你真的想要魚死網破?”
周正看似是一個小小的監察禦史,但怎麼說也是上過朝堂的人,如果真的被抓進天牢,不說都察院那邊的言官會怎麼反彈,上面一些大人物可能也會插手幹預。
更何況,這裡面還有錦衣衛在,魏希莊再怎麼不起眼,那也是魏忠賢的侄孫,鬧僵起來,何齊會一個小小的郎中根本吃不消!
周正微笑,道:“何郎中既然來了,肯定想過這個局面了,不知還有什麼手段盡管來……”
周正話音未落,一頂轎子忽然快步出現在視野中,還有那股難聞的胭脂味。
不用說周正都知道誰來了,那個官場掮客,萬千椫。
周正看着轎子落下,目光轉向何齊會。
何齊會臉色冷漠,雙眼怒火,作為一個郎中壓不下小小的監察禦史,他心裡此刻是惱恨無比。
萬千椫摸着手巾出來,看着周正雙眼的笑容。
那股難聞的胭脂味更濃了,不少人都悄悄後退,遠離他。
萬千椫放下毛巾,臉上還有醉色,拿下毛巾,看着周正道:“周禦史,咱們又見面了?”
周正鼻子動了動,忍着翻騰的胃,道:“萬掌櫃,你的招牌是砸了吧?”
萬千椫臉色一僵,旋即笑呵呵的,細聲細氣的道:“周禦史見笑見笑,我這不是知道出事了,飯吃到一半就來了。”
周正瞥了眼何齊會,沒有說話。
萬千椫臉上都是笑容,看着周正身邊幾人的短弩,心裡也能猜到他們的身份,又看了眼何齊會的大陣仗,笑呵呵與周正道:“周禦史,萬事好商量,别傷和氣。”
周正道:“何郎中要抓我去刑部大牢,這就是有事好商量?萬掌櫃,你沒有遵守我們的約定。”
萬千椫笑容不變,道:“周禦史,這樣,隻要你放人,讓楊七少安穩的離京,想要什麼補償盡管說,萬事好商量。”
周正已經看過魏希莊從淮安府發來的信,從信裡來看,魏希莊真的是有殺人的心,在淮安府顯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魏希莊拿周正當朋友,周正不會看不見他的委屈。
看着萬千椫一個大男人那細聲細氣的做派,周正心裡充滿了厭惡,道:“萬掌櫃,這件事我做不了主,即便是你那位恩公怕是也不能,一切都要等老魏回京再說。”
“不行!”
何齊會斷然拒絕。他顯然知道内情,若是等魏希莊回京,将怒氣發洩在楊七少身上,抓他進诏獄,他們這些人根本沒轍!
萬千椫臉上笑容減少幾分,瞥了眼何齊會,依舊細聲細氣的與周正道:“周禦史,這件事鬧大對誰都不好,你就算不要前程,令尊,令兄還是要的,你不想他們被牽累吧?”
周正雙眼寒芒一閃,道:“威脅我?”
萬千椫笑呵呵的道:“我隻是希望周禦史能權衡利弊,不要因小失大。楊七少的背景有多大,就是我也估摸不透,現在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這裡,想要什麼補償都好說,錢财,官位,女人,隻要周禦史說得出,我們都能做得到。”
一個小小的鹽商居然能引出這麼多人,還真是令周正驚訝。
周正心裡早有計劃,淡淡道:“萬掌櫃覺得我做的這些,是為了錢财官位女人?”
萬千椫眉頭一皺,旋即又笑着道:“人生在世,無非這幾樣。周禦史,不要再拖了,楊七少已經知道消息,如果你這邊再不放人,我不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聽着萬千椫不斷的威脅,周正臉色始終不變,淡淡道:“既然有這麼多雙眼睛盯着,我就更不擔心了,這件事,一定要等到魏希莊回來!還有,那楊七少不能走,他要是敢溜,我就直接抓他進诏獄!”
周正語氣平淡,但在這種情況下,态度是相當的強硬了。
何齊會臉色陰沉,他自然不能強行将周正抓進天牢,後果太嚴重,他不能冒險,隻能看向萬千椫。
萬千椫沒想到前幾天還好說話的周正,現在變得如此不好說話,臉上的笑容漸漸沒了。
萬千椫是個官場掮客,嚴格來說就是個平民或者商人,本身來說沒有任何權力,現在周正不退讓分毫,他除了威逼利誘,也拿不出其他辦法。
何齊會見萬千椫神色變幻,知道他沒了注意,冷哼一聲,一揮手。
刑部衙役頓時分成兩撥,一撥圍住周正等人,另一波沖進屋子裡,直接搶人。
孟賀州神色微變,緊握短弩,目光看向周正。
周正沒想到何齊會會耍無賴,來這樣一手,剛要說話,忽然就轉頭向左側看去。
那裡突然響起密集的腳步聲,有很多人來,非常多的人!
何齊會跟着臉色微變,慌忙擡手,讓他手下的人住手,目光看向萬千椫。
萬千椫面上也有驚容,看着何齊會的目光,微微搖頭。
一群人,都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很快,有一個武将模樣的人,下巴留着密集的胡子,大步而來,沉聲道:“東城兵馬司,何人鬧事?”
東城兵馬司的人?
所有人心裡都是一驚,相互對視。
五城兵馬司負責巡視京城,相對于其他京城‘司衛’,兵馬司是更像軍隊。
隻是,兵馬司極少涉足‘民事’,‘刑事’案件,他們怎麼會‘恰巧’出現在這裡?
周正心裡同樣驚疑,這個位置很偏僻,一般人不到這裡,除非是有心人注意。
這個東城兵馬司怎麼就出現了?
東城兵馬司的人迅速将這個小院圍住,看住所有人,他們足足有五十多人,全副武裝!
東城兵馬司領頭的人環顧一圈,沉聲道:“誰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
萬千椫看着這個人,忽然走過去,笑着道:“在下萬千椫,與你們副指揮李束有舊,不知道這位大人所為何來?”
這個人,應該是個吏目,聽着萬千椫細聲細氣,再聞着他身上難聞的胭脂味,頓時做嘔吐狀,連忙揮手阻止他靠近,道:“你離我遠一點,不管你們是什麼人,都跟我去衙門走一趟!”
何齊會這個時候走過來,道:“在下刑部郎中何齊會,奉命緝捕人犯,還要回去複命,請這位大人行個方便。”
吏目看了他一眼,道:“刑部的人?行吧,你們去吧,回頭讓你們大人寫個紙條到東城兵馬司,我好交差。”
何齊會眼神喜色一閃,道:“那我可以帶走人犯嗎?”
這個吏目雙眼一瞪,道:“我已經讓你回去交差了,你是不想讓我交差吧?那好,都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