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這是今天晚上的。”
李忠端着一盤子奏本,遞到崇祯的案頭。
崇祯越發的勤政了,哪怕是朝臣下班,他還要處理兩個時辰的奏本,這是他給他的硬性規定,實則上常常通宵達旦,後宮都沒去過幾次。
崇祯頭也不擡,鼻腔裡嗯了一聲,拿着筆,在奏本上批閱。
李忠看着,着實心疼,輕聲道:“萬歲爺,夜深了,要不休息一下,明天再批閱吧。”
崇祯或許是聽出了關心的味道,放下筆,歎了口氣,拿起身邊的茶杯,瞥着一堆的奏本,道:“這些是什麼?”
李忠連忙道:“是西北的一些急報,有的是災情,有的是盜匪,有的是申請優撫,還有一些是關于元輔與錢閣老的。”
“錢象坤?”
崇祯眉頭皺了下,道:“抽出來。”
崇祯對朝臣的動向十分在意,尤其是閣臣。現在錦衣衛,東廠都被他壓制的形同罷除,沒了耳目,就依靠這些奏本去了解他們的動向。
李忠連忙找出來,遞到崇祯身前,小心的看着崇祯臉色,道:“萬歲爺,外面對錢閣老的風評不是太好。”
崇祯拿起奏本,翻開起來,随口的道:“怎麼不好?”
李忠盯着崇祯的臉色,更加謹慎的道:“都在傳,說是錢閣老觊觎首輔之位,小動作頻頻。”
崇祯見李忠說的是這些,好像有些失望的道:“小人之言,閣臣要都是這樣,豈不是要讓天下人笑話?”
“萬歲爺說的是。”李忠陪着小心,悄悄退下,目光始終盯着崇祯的臉。
崇祯看着奏本,很快就皺眉了。
這是一道彈劾周延儒與錢象坤的奏本,關于錢象坤的是一筆帶過,長篇大論的彈劾的都是周延儒,言稱他結黨營私,‘西黨’橫埂朝野,遮蔽言路,賣官鬻爵,貪污堕落。
‘西黨’,也就是‘晉黨’,山西黨。
實則上,周延儒并不是山西人,而是江南。
崇祯放到一邊,拿起下面一本,他的眉頭皺的更深。
這是關于周延儒在天啟二年主持江南貢院會試的,指責他徇私舞弊,收受賄賂,洩題給親侄的,有理有據,甚至還舉出了多個人證。
崇祯臉色有些難看,繼續看下一本。
這一本則是是錢象坤的,他彈劾的是吏部尚書王永光,指責王永光與周延儒‘貓犬之交,蛇鼠之誼’,培植私人,黨同伐異,容不得他人,要求崇祯将王永光罷免。
崇祯看着這道奏本,臉色鐵青。
他最恨的就是朝臣結黨,這幾道奏本,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後操弄,要逼周延儒下台!
“萬歲爺,首輔求見。”一個内監站在門外,向着崇祯說道。
崇祯将奏本收起來,臉色恢複漠然,道:“嗯。”
内監轉身消失在黑漆漆門外,沒多久,周延儒就到了。
周延儒進來,弓着腰,臉色疲憊,雙眼凹陷,上前擡起手道:“臣……”
不等他說完,崇祯就看到了他的疲态,道:“來人,給周愛卿搬個凳子。”
周延儒慌忙道:“臣不敢……”
崇祯微笑着道:“坐。什麼事情這麼晚來見朕?”
周延儒有些拘謹的坐下,道:“陛下,是關于陝甘三邊總督的事,臣舉薦洪承疇出任,内閣久久不決,西北之勢刻不容緩,臣請皇上乾綱獨斷。”
這件事也是崇祯一直關注的事,聽着默然一陣,道:“楊鶴無能,任由匪盜坐大,交由三司會審,盡快審結!”
周延儒應下,還是看着崇祯。
楊鶴主撫,方法,手段來說實則并沒有什麼錯,問題關鍵在于朝廷沒有錢糧,所以注定失敗,那他就要背鍋。
崇祯又思索一陣,道:“西北的衆多總督,巡撫屢屢壞事,也隻有一個洪承疇像樣,就他吧。”
在陝西的官軍鎮壓民亂中,官軍多有敗績,尤其是有些大人物更是不堪,倒是洪承疇多次挫敗盜匪主力,甚至擒殺匪首,十分亮眼,為朝廷掙得不少臉面。
周延儒聽着崇祯的話,眼神裡笑意一閃,而後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一道奏本,遞給崇祯,道:“陛下,四川總兵秦良玉已經攻克成都,擊潰作亂土司,收複成都,請朝廷派員赈撫。”
崇祯伸手接過來,臉上終于好看了,一邊看一邊笑着道:“好好好,朝廷派人赈撫,嘉賞秦良玉等人,要重賞!”
“是。”周延儒也笑着道:“四川若能穩固,那陝西之亂也可平定,西北無憂。”
崇祯也是這樣想的,兩廂夾擊,盜匪再多也無濟于事,西北若定,也是去了崇祯一大塊心病。
崇祯放下奏本,擡頭瞧見周延儒懷裡還有一道奏本露出半角,好奇道:“周愛卿還有什麼事情?”
周延儒低頭一看,連忙放回去,有些猶豫的遮掩着道:“陛下,有些做不完,臣打算帶回去看的。”
崇祯贊許的點頭,道:“朝臣能有周愛卿一半的心朕何苦如此自擾,辛苦愛卿了。拿出來,朕與愛卿一起看。”
周延儒道:“些許小事就不勞陛下了,臣回去看完,再上奏陛下。”
崇祯笑着道:“拿出來吧,朕與愛卿一起參詳,今日事今日畢。”
周延儒還是有些遲疑,慢吞吞的拿了出來,遞給過去。
崇祯笑着翻開,沒多久就臉色難看了。
這些都是彈劾錢象坤的奏本,内容仿佛就是剛才彈劾周延儒的翻本,換了個名字!
周延儒看着崇祯臉色不好,有些急的解釋道:“陛下,内閣首重和氣,隻有内閣和氣,才能順暢施政,而且這些未經查證,有可能是言官們風言之語,不可當真。”
崇祯聽着周延儒的話,擡頭看着他,輕歎一聲,道:“周愛卿你寬宏,他人卻是未必了。”
周延儒疲憊的臉上有一絲疑惑,仿佛等着崇祯繼續說。
崇祯擺了擺手,道:“天色晚了,周愛卿早點回去休息吧。”
周延儒還是一臉的不解,隻得猶豫着擡手道:“臣告退。”
崇祯看着周延儒的背影,臉上十分難看,默默好一陣子,忽然道:“李忠。”
李忠一直站在不遠處,聽着他們的對話,心裡更知道這是周正安排的最後一步,心裡揣度着崇祯此刻想法,聽着崇祯喊他,吓了一跳,快步走過來,道:“萬歲爺。”
燈光閃爍,照耀着崇祯鐵青的臉上,他冷漠的道:“明天,你去見錢象坤,勒令他緻仕。”
李忠心裡既輕松又沉重,一切都被周正算準。
錢象坤,要緻仕了。
“是。”李忠迎着道。
崇祯說完就擺了擺手,繼續埋頭政務。
李忠退了出來,站在不遠處,依舊耳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切與他無關,置身事外。
周延儒剛出了内廷的大門,就有内監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周延儒臉上笑容滿滿,絲毫不見剛才的疲态,雙眼灼灼的低聲自語道:“想做我的位置,你問過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