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看着這道奏本,目光微微閃爍着。
他心裡盤算着送上去會引起多大的波濤,在這個特殊的時候,又會引來什麼樣的後果。
這是一個十分冒險的舉動!
周正盯着這道奏本不知道多久,直到劉六轍來喊他吃飯才醒過神。
将這道奏本放入抽屜,周正起身,前往後廳。
周方,周老爹還得沒來,倒是周丁氏正在張羅着飯桌。
看到周正來了,她笑着道:“二叔先坐吧,爹,橫平很快就來了。”
周正看了眼桌上的菜,有些變化,微笑着道:“是大嫂親自下廚了嗎?”
周丁氏一笑,道:“爹近來胃口不好,我試着換換口味。”
周正心裡一動,微笑着沒有說話。
沒多久,周清荔,周方就來了,一家四口圍着桌子吃飯。
周正注意的看着周老爹,見他胃口确實不怎麼好,想了想,道:“爹,在信王府不順利嗎?”
周清荔擡頭看了周正一眼,又瞥了眼一樣看着他的周方,淡淡道:“倒也沒什麼,就是有些人找來了,比較頭疼。”
周正頓時會意,天啟病重的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難以瞞得住,一些神通廣大的人開始向信王身邊滲透了。
能讓周老爹如此為難,顯然不是簡單的人。
周正看着他,道:“爹,還記得我之前說的嗎?”
周清荔聽着周正的話,神色微動,道:“孤臣?”
周正嗯了聲,道:“現在一定要是,将來更要是!”
周清荔若有所思,沒有多說什麼,拿起碗繼續吃飯。
周正不多言,周清荔環海沉浮,比周正懂得分寸。
周方見他們話頭停住了,看向周清荔道:“爹,我想入仕。”
周清荔一怔,擡起頭看着周方,頓了會兒,道:“你想去哪?”
周方早有腹稿,道:“征雲在都察院,爹在信王府,我想着國子監也沒什麼事,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去吏部,做個主事也行。”
周清荔看着周方,心知這長子是靜極思動,亦或者是不想在家裡悶着,但現今朝局詭異莫測,周方這個莽撞性子栽進去,怕是有些不安全。
這麼想着,周清荔目光看向周正。
周正了然,看着周方,思索一會兒,道:“大哥,以你的資曆做主事是不可能了,按理說,一個員外郎是可以的,但六部堂官前不久才調整,想要進去有些不容易,要麼,再去地方上?”
周方立即道:“地方我不去,太亂了。”
地方上是魚蛇混雜,什麼人都有,周方的性子,根本應付不過來,上次在山東就是狼狽而歸。
周正道:“那就再等等,我跟爹走走關系,給你尋摸一個合适的。”
周正心裡是不希望周方這個時候入仕,這個時候進去了,日後分果果的時候,分量将會少很多。
周方果然皺眉,心裡翻騰一陣,道:“我去都察院做監察禦史怎麼樣?”
周正道:“都察院的二位大人聽說要辭官了,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摻和進來。”
周清荔聽着神色微變,道:“曹思誠,曹于汴要辭官了?他們不是剛上任不久嗎?”
周正道:“嗯,應該不假,據說是因為崔呈秀等人的攻擊。”
周清荔臉色黑沉,沒有說話。
他知道上次朝堂的事,二曹的辭官,多半是閹黨逼得。
周方沒想到他的備用方案也被否了,不由得有些愣神。
周正看着他的神色,不想打擊他,道:“大哥,九江閣就要竣工了,你先幫我盯着,今年之内,我保準想辦法,給你安排一個員外郎。”
周方聽着,雙眼一喜,道:“真的?”
崇祯繼位,清流複起,别說周正去運作了,就是周老爹這個關系在,以周方的資曆,完全夠得上一個員外郎。
周正嗯了聲,道:“真的。”
周方這才欣喜,一掃之前的煩悶。
周丁氏自然替丈夫高興,拿起桌上的一個盤子遞給周正,笑着道:“二叔,這是你喜歡吃的蒸魚,我親手做的,你嘗嘗。”
周正連忙接過來,道:“謝大嫂。”
周清荔一直看着,沒有說話。
吃了幾口,周正稱贊了幾句周丁氏的手藝。
周丁氏微笑不語,周方則自誇起來。
一家人說笑一陣,周正看向周老爹,道:“爹,我明天打算參合崔呈秀,田爾耕等人。”
現在朝局紛紛擾擾,彈劾閹黨的人漸多,渾水摸魚的更不知道多少。
周清荔沒什麼意外,道:“你的分内事,無需與我說。”
周正頓了頓,道:“動作有些大。”
周清荔看着周正,旋即道:“你做你的事。”
如果是以往,周清荔肯定問個詳細明白,但他現在是信王的近人,每天出入信王府。作為日後皇帝的近臣,周清荔漸有些底氣。
周正見如此,便道:“好。”
……
第二天一早,周正出門,前往西直門。
今天,王之臣要離京,前往遼東。
不同于上次離京的寂寥,這一次,相送的人不知道多少人,每一個都熱情寒暄,依依不舍。
王之臣站着,與他們含笑宴宴。
周正站在人群後面,沒有往裡面擠。
王之臣目光一掃,看到周正,笑着道:“征雲,上前來。”
衆人回頭看去,有不少人認識周正,都是一愣,不認識的則好奇。
周正上前,遞過一個盒子,道:“這是學生在遼東的一些見聞,希望有助于大人在遼東施政,祝大人一帆風順。”
王之臣接過來,笑着道:“這麼多人送禮,就你這個最合我心意。”
其他人看着兩人的神情,談話,都是若有所思,紛紛緘口不言。
周正道:“學生實在是别無長物。”
王之臣看着周正,倒是有不少話想與周正說,但眼前是不合适了,笑着道:“足夠了。好了,諸位就不要送了,我領情了。”
一群人紛紛擡手,說着一些類似于‘前路艱辛,請多保重’的話。
周正在人群中看着,心裡卻在好奇。
不知道王之臣在京中有什麼布局,居然沒多待久就離京,神态還很從容。
此去遼東,王之臣又會對遼東有什麼影響,袁崇煥是怎麼卷土重來的?
等王之臣走遠,周正轉頭,回向都察院。
周正進入浙江道廊庑,剛進班房就看到姚童順帶着張賀儀,正在交代着什麼。
一見周正進來,二人連忙擡手道:“見過大人。”
周正微笑,道:“遷鑄,都熟悉了嗎?”
遷鑄,張賀儀的字。
張賀儀神情激動又緊張,道:“是大人,姚大人與小人說了。”
周正嗯了聲,道:“去吧,好好熟悉,我過幾日就回來。”
張賀儀連忙擡手,道:“是,謝大人,小人告退。”
周正看着張賀儀,心裡有些搖頭,這個張賀儀沒有姚童順的沉穩,老練,隻能慢慢磨練了。
周正從懷裡掏出昨夜寫好的奏本,遞給姚童順,道:“送到經曆司,記住,要讓所有該看到人都看到。”
姚童順接過奏本,有些不解其意的道:“該看到的人?”
周正右手拿起茶杯,左手指了指上面。
姚童順頓時會意,道:“是,小人去安排。”
姚童順看着周正喝茶,又低聲的道:“大人,台裡今天在傳,二位大人要緻仕了。”
周正放下茶杯,道:“我昨天已經知道了,沒那麼快。”
姚童順道:“是,小人告退。”
周正坐在班房裡,神情平靜,心裡實則十分警惕。
他這道奏本,會是一顆炸彈,會炸到别人,也可能炸到他!
“值得!”周正眼神閃爍的低語。
周正在班房裡坐了一陣,起身離開都察院。
沒多久,周正這道奏本就從經曆司到了都察院後面,左都禦史曹思誠的班房。
一臉長者,溫厚相的曹思誠看着周正這道奏本,表情有些怪異,神情微微變幻,許久,道:“請曹大人來一趟。”
不遠處的小吏應了一聲,快速出去。
沒多久,曹于汴進來,看着曹思誠道:“出什麼事情了?”
曹思誠面無表情,将周正的奏本推了過去。
曹于汴在他對面坐下,拿過周正的奏本,沒多久就變色,而後有些怔神。
好一陣子,他擡頭看向曹思誠,道:“這個周征雲,是你的人?”
曹思誠搖頭,道:“不是。”
曹于汴哦了聲,目光繼續看向周正的這道奏本,臉上若有所思的道:“既然不是你的人,他寫這道奏本的目的是什麼?不想活了?還是說,背後有人……”
曹思誠道:“他的目的我們先不不管,這道奏本,是上還是不上?”
這道奏本要是送上去,朝廷一定會炸鍋。
周正這道奏本将内閣所有人,包括首輔黃立極都列為閹黨,外加崔呈秀,周應秋,田爾耕等人,閹黨鐵杆一個沒落。
這些人,全都是位高權重的大明重臣!
盡管是衆所周知的事,可被挑明了,要麼是這些人全數倒台,要麼就是周正被碾壓的粉碎。
其實,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後一種。
曹于汴擡頭看着曹思誠,道:“皇上現在要穩,誰鬧事都不會有好果子吃,我看,還是壓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