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周正與魏希莊站在聚賢樓下,看着這個有些老舊的牌匾。
這家酒樓有百年多的曆史,勳貴公卿都未必能在這裡訂到位置。
楊湖緻送了一張普通的請柬,卻将位置定在這裡。
一場鴻門宴啊。
周正心裡感歎着,臉上帶着微笑。
魏希莊已經知道那楊九少也來了,臉上一片陰沉,與周正道:“我帶了足夠多的人,如果那楊湖緻,楊九少還敢亂來,我直接弄死他們!”
如果不是還有理智,魏希莊早就沖進去抓人了。
弄死肯定是不行的。
周正心裡對這一趟有着清晰的認知,低聲道:“不管那楊湖緻,楊九少,你今天一定可以帶走!”
魏希莊心裡對那楊九少恨極,低低的應了聲,道:“待會兒摔杯為号。”
周正嗯了聲,道:“我也帶了人,不過,他們應該不敢亂來。”
這也是以防萬一,這群鹽商真的是什麼事都敢做。若不是周正在京城拿住了楊七少,魏希莊的憋屈隻能自己吞了,哪怕他是九千歲魏忠賢的孫子!
兩人交談幾句便邁步進入聚賢樓。
小二已經在門口候着,一見就道:“魏大人,周大人,楊三叔已經在等着了,二位請跟我來。”
周正,魏希莊聽着這個稱呼,神色不動,跟着上前。
剛走到樓梯口,楊九少一臉笑容,好似老友重逢般的快步走過來,看着周正,魏希莊二人大聲笑道:“魏公子,周公子,我在這裡恭候多時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魏希莊看着他,雙拳緊握,眼中不掩飾的殺意,臉角鐵青。
楊九少察言觀色,看着魏希莊的表情,當即道:“魏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今天我就是來賠罪的。我在京城有六個商鋪,都在長安街上,在城外還有一處茶莊,一并給魏公子賠罪。魏公子要是還有什麼不滿意,隻要我有,魏公子盡管直言!!”
在淮安府,楊九少可以盡情逞威風,但在京城就不同。
大明生意場要論賺錢,第一是鹽,第二就是茶,衣服可以一年,甚至幾年做一件,但鹽和茶,再窮的人家都要買,都要用!
尤其是在相對壟斷的情形下,那簡直是源源不絕的暴利!
長安街的鋪子在有權有勢的人眼裡其實并不值錢,城外的茶莊才是重頭戲,這幾樣加起來,可能價值超過萬兩!
魏希莊眼神冷漠,壓抑着怒恨,道:“楊七少的保命錢是十萬。”
楊九少臉色微變,十萬兩,那基本上就是他一半的身家了,不過旋即他就笑着道:“好說,隻要魏公子消氣,區區十萬兩算什麼。”
魏希莊冷哼一聲,十萬兩,也買不了他的憤怒!在他眼裡,這笑嘻嘻的楊九少已經死定了!
周正在一旁看着,暗自搖頭,這楊九少的眼界到底是差了些,隻盯着自家的窩,若是當初在淮安府與魏希莊打好關系,靠上魏家,那是多大的助力,又哪裡來的這麼多事?
就是眼下,這楊九少還是沒有認清狀況,居然想用幾個鋪子一個茶莊就把魏希莊打發了。
京城這麼大的動靜,如果這樣就可以擺平,哪裡用得着等到現在?
“二位大人請。”那小二等了一會兒,再次說道。
周正瞥了眼這小二,這個地方的人,沒有一個簡單的。
這小二臉色如常,恭謹,低着頭,握着毛巾的手勢如同握刀。
周正目光微緊的看了眼魏希莊,邁步上樓,魏希莊卻沒注意到,一直雙眼冰冷的盯着楊九少。
楊九少看着兩人的背影,眉頭皺了皺,雙眼裡有惱怒之色。
他什麼時候這樣對人低聲下氣過?
“二位大人請。”來到一處包廂,小二推開門道。
周正與魏希莊站在門口,看到包廂就一個茶桌,清新的茶香彌漫,在茶桌之後,一個半百老者,面無表情,神情專注的正在煮茶,熱氣騰騰,茶水滋滋的響。
“進來吧。”楊湖緻頭也不擡,淡淡的說道。
魏希莊神色一冷,冷笑道:“你一個商人好大的架子!”
楊湖緻專心緻志的泡茶,道:“當官确實有權有勢,但權勢也不是盡在官場,你們既然來了,想必想好條件了,進來說一說吧。”
周正神色暗動,這個人,不簡單!
魏希莊被楊湖緻氣到了,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這麼裝,不由得怒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将你抓去诏獄,給你上一遍大刑!”
楊湖緻泡好了茶,不緊不慢的将兩杯茶放到對面,這才擡起頭,看着外面的魏希莊,道:“這件事之所以鬧到現在,是因為我們理虧,并不是我們能力不夠,如果魏公子要抓我去诏獄,很多人會不答應,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些人。”
魏希莊立時臉色鐵青,雙眼噴火。
楊湖緻說的沒錯,他抓楊七少沒問題,那是因為他在淮安府受了委屈,魏忠賢必然撐腰,侯國興,客光先等人隻能不說話。但魏希莊報複也要有度,如果超出了楊七少的範圍,比如抓楊湖緻,那性質就不同了,侯國興等人絕對不會允許。
畢竟,他們在裡面有極大的利益。
魏希莊在魏忠賢面前到底不如侯國興等人,若是讓魏忠賢覺得是魏希莊另有所圖,偏向誰就難說了。
周正神色一直不變,心裡卻警惕到了極點。
這個人,不簡單!将事情看得極其透徹,拿捏住了他們的軟肋。
“我們确實不能抓你。”
周正擡腳走進去,在楊湖緻對面坐下,看着晶瑩剔透的茶水,拿起來輕輕喝了一口。
魏希莊知道今天來的目的,壓着怒氣,跟着坐在周正的身旁。
楊湖緻看着周正,表情淡漠,雙眼凹陷,有絲絲陰鹜。
周正放下茶杯,擡頭看着他,道:“姜炪在我手裡。”
姜炪,戶部清吏司員外郎,負責今年鹽引事宜,同時收鹽商的錢,分給那些涉及這件事大大小小的官吏。
他被抓了,肯定會影響今年的鹽商計劃,更何況,姜炪知道的太多!
楊湖緻仿佛沒有聽到周正的話,又看了眼魏希莊,道:“說條件吧。”
周正伸手,拿過楊湖緻身前的茶壺,續了一杯,道:“你找我們來,應該是想好條件了,說來聽聽。”
楊湖緻看着周正的動作,道:“隻要不過分,我能點頭。官位,銀子,女人,你們想要什麼?”
周正又喝了口茶,道:“我相信你比我更着急,直接開門見山,說出你們給的條件吧。”
楊湖緻一直在掌握話語主導權,這種事發生在談判桌上簡直是緻命的,周正怎麼可能一直允許。
楊湖緻靜靜的看着周正,好一陣子,道:“難怪老七折在你手裡。”
周正道:“他回不去了。”
楊湖緻好似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看向魏希莊,道:“老九給你,死活随便。另外,那幾艘船的鹽也給你,值五萬兩,每年五萬兩。”
每年五萬!
魏希莊聽着色變,這是天上掉錢了!如果真的能一直有,他就算什麼也不幹,也足夠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相比之下,楊九少都已經不重要!
周正注意到了魏希莊的神色,雙眼驟緊的看着楊湖緻。
這楊湖緻手段真是高明,遠不是那楊九少可比。每年五萬兩就将魏希莊拉上船,不說魏希莊的能力,就是魏家這個招牌,就遠不是每年五萬兩可比的!
楊湖緻看到魏希莊意動,臉上依舊是那副淡漠表情,轉向周正,道:“周記的東西,我每年買十萬兩,幫你賣出去。”
周記的東西成本非常低,畢竟不是嚴格的後世配方,工序,效用,十萬兩,那利潤可能有七八萬兩之多!
就是相當于,每年白給周正七八萬兩銀子!
好大的手筆!
周正眼角微顫,眼前的楊湖緻,比楊七少,楊九少的手腕高多了!
魏希莊心裡激動了一會兒,迅速冷靜下來,尤其是看到周正沒有說話,臉色一正,沒有接話,心裡在思索着這裡面的陷阱。
楊湖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周正道:“你還想要是麼?”
楊湖緻已經看出來,這件事的關鍵不在魏希莊,而在于周正。
周正心内飛轉,看着楊湖緻的表情,道:“老魏的條件不變,我的要改一改。”
“說來聽聽。”楊湖緻直直的看着周正,從容不迫的道。
周正擡起眼皮,神色平靜,道:“我不需要你買我周記的東西,我要從你這裡,每年二十萬兩,買五十萬石鹽。”
大明的鹽價各地不同,均價大概是一石一兩銀子左右,周正要用二十萬兩,買五十萬兩的貨!
楊湖緻身體坐直了一點,看着周正,神情依舊淡漠,沒有驚訝,沒有生氣,眼神幽冷,看不見底。
魏希莊知道價格,心裡暗自驚訝,沒想到周正居然真的這麼獅子大開口,一年就等于是白要三十萬銀子!
“還有嗎?”楊湖緻伸手拿起茶杯,漠然道。
周正道:“讓你的人安靜點。”
楊湖緻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坐在椅子上,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周正。
周正說用二十萬買五十萬的鹽,實則上刨去他們的利潤,二十萬與成本很接近,不算虧多少。
問題的關鍵在于,周正居然将主意打到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