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荔對大明朝局如同很多人一樣,充滿了不甘,憤怒,無奈。
這種情況其實由來已久,大約從嘉靖朝開始,黨争越演越烈,到現在已經都是一丘之貉在泥塘裡打滾。
不過,周清荔盡管種種不甘與憤怒,但還是抱有一些希望的,可他從周正的話裡,似乎聽到的都是不抱任何希望。
周清荔心裡忽然有些擔憂,這個次子慣常劍走偏鋒,行事與常人大不相同,不會有什麼大逆不道的念頭吧?
周清荔深深的看了眼周正,道:“不管他們如何,我們要激濁揚清,我大明的官員清正居多,新皇若是滌蕩乾坤,我大明中興在即,切勿多想。”
周正沒有聽出周清荔話裡的暗示,道:“這不是一兩個人或者一群人能改變的,這是長久積累的結果,簡單的改良救不了,除非下猛藥,痛下決心,刮骨療毒。”
周清荔眉頭皺了皺,道:“你想怎麼刮骨療毒?”
周正張嘴就要說,看着周清荔的神色立馬停住嘴,靜靜的看着他一陣,道:“新皇得有太祖皇帝的魄力與能力才行。”
若是崇祯真的有決心去改革,魄力有了,那還得有控制大局的能力。
崇祯不同于他的前任們,前任們有諸多手段制衡朝臣,控制朝局。崇祯荒廢了東廠與錦衣衛,将朝政完全交給了文官們,文官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根本沒有分辨的能力。
也就是說,他是借住文官才能統治大明,是‘借住’,而不是‘控制’,甚至于簡單的制衡都做不到。
這樣一個皇帝,指望他來革新大明,中興大明,無疑是奢望。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表情,默默想了一陣,道:“你年後打算外放去哪裡?”
周正打算明年外放的事在身邊人已經不是秘密,他也沒有隐瞞,道:“王之臣大人之前再三與我說,希望我去永平府,但以我的資曆,知府是做不成,可能去做一任縣令。”
周清荔聽着,心裡那莫名的緊張消散,表情和緩的若有所思道:“以你的資曆,做知縣也不合适。”
周正是正七品的監察禦史,外加還有一些功勞記錄在案,加上新皇登基,周正哪怕去上等縣做知縣,那都是一種降罰,并不合适。
可周正這個年紀、資曆去做知府,顯然更不恰當。
“先不着急,等等看。”周清荔思索着道。
周正之所以在等,也是想看看朝局會怎麼變化,便道:“嗯,我知道。”
周清荔對這個次子還是很不放心,道:“你下面打算怎麼做?”
周正聽着周清荔的話,忽然間福至心靈,道:“剛才,是王朝忠接我從刑部出來的。”
周清荔一怔,連忙道:“是信王府的那個王朝忠?”
現在的王朝忠,還不是日後的大太監王承恩。
周正嗯了聲,神色沉吟。
他之前還猜測是朱由檢為了施恩周老爹,現在看來,還是另有深意的。
朱由檢是打算利用他,來試探魏忠賢,閹黨的深淺嗎?
周正從來沒有小看未來崇祯皇帝的意思,不管他有多少性格缺陷,他的心機,城府都是不用質疑的。
周清荔一樣陷入沉思,他在信王府有幾天了,這位溫文爾雅的王爺,很是令人親近,有一種所謂的‘王者風度’,但卻不敢輕視半分。
這是一個很有想法,也很想做事的王爺,對自身要求非常高,甚至是刻闆,這樣一個人,會驕奢淫逸,混吃等死,或者甘心做個傀儡?
周清荔思索半晌,擡頭看向周正,道:“你怎麼看?”
周正眼神微微閃爍,道:“我打算繼續彈劾崔呈秀,直到他垮台!”
周清荔會意的輕輕點頭,道:“信王雖然不曾在言語上有所表示,但一些動作還是洩露了他厭恨魏忠賢,厭恨閹黨的端倪,應該确實是要試探閹黨了。”
周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一些動作刺激到了朱由檢,令得朱由檢提前布置,還是他對這段曆史不了解,也不真實的了解朱由檢這個人。
不論如何,朱由檢是提前出手了,盡管看似不動聲色。
周正思索一陣,看着周清荔道:“爹,今年,不要答應入仕,明年再說。”
周清荔一怔,道:“為什麼?”
信王以前隻是個親王,毫無根基,即便天啟給他安排了一些人,還是遠遠不夠,周清荔作為信王府的‘西席’,沒有道理不入仕的。
周正若有深意的看着周清荔,道:“即便明年出仕,也不要驟登高位,對于信王的恩典,要有分寸的拒,有分寸的接。”
周清荔看着周正,雖然不解,但他心裡也自有計較,點點頭,道:“你彈劾崔呈秀要有尺度,閹黨現在克制是因為大變在即,若是等他們穩定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在周清荔想來,閹黨即便要倒,也不會倒的那麼快,那麼徹底。
周正沒有多言,道:“爹,最近還是小心一點。我還得去見幾個人。”
周清荔知道周正的關系網有些複雜,道:“嗯,讓六轍陪着,人繼續帶着。”
周正嗯了聲,又交談幾句這才匆匆離開。
周正與劉六轍先是去了周記,而後轉去周氏牙行,對成經濟,上官勳以及夥計等人安撫一番,而後又與田珍疏等人見面。
這一圈轉悠下來,天色已經黑了,這個時候,周正出現在北鎮撫司獄前。
這個北鎮撫司獄是赫赫有名的诏獄,死在裡面的朝廷重臣,邊疆大帥不知道多少,不過,很快就要成為曆史了。
周正之前已經通知過,魏希莊有安排,他暢通無阻的走了進去。
魏希莊根本就沒有住在牢房裡,而是他之前在這裡住的房間,說不上豪華,卻也遠勝過一般的酒樓客棧。
魏希莊與周正對坐,桌上是小酒小菜。
魏希莊少有的沉默,隻是不斷的喝酒。
周正知道他的心事,不管他與魏忠賢是否親近,他的一切都是來自于魏忠賢,眼見魏忠賢遇到危機,魏希莊心裡是五味雜陳。
周正看着他,道:“宮裡的事情你知道的比我多,現在還怪我嗎?”
魏希莊嘴唇動了動,輕歎了口氣,道:“我聽說,皇上已經免了九千歲的提督東廠。”
這件事周正還真不知道,倒也是順理成章。
周正端起酒杯,陪着他喝了不少,安撫着他的情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魏希莊長吐一口氣,道:“行了,你回去吧,現在太危險了,你不要随意走動,安靜的等着吧。”
周正嗯了一聲,看着他,道:“我還想見見田爾耕。”
田爾耕已經被罷了錦衣衛都指揮使,下了诏獄,就關在這裡!
這也是周正今天來的第二個目的。
魏希莊一怔,神色驟緊,道:“你不要小看他,即便他被關在這裡,外面能用的人手還很多,九千歲畢竟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