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在李恒秉咆哮聲停下,越發顯得靜谧。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不再多說一個字。
靜的落針可聞!
天啟站在龍椅之前,目光炯爍,一臉鐵青,兇中怒氣翻騰。
他之前還在看戲,心裡也有所料,但事情發生了,還是令他怒不可惡!
這些大臣是瘋了嗎?當他是什麼?在金銮殿上,當着他的面,滿朝文武的面,正義凜然的惡意構陷臣工,他們到底要什麼!眼裡還有沒有他這個皇帝?!
天啟目光冷冷的掃過整個大殿,這些大人們抱着闆笏,低着頭,睡着了一樣,對眼下發生的事情好似一無所覺!
天啟兇中怒氣更甚,一揮手,喝道:“拉出去!”
門外的錦衣衛迅速沖進來,直奔李恒秉。
李恒秉經過一番咆哮,陡然冷靜下來,待看着錦衣衛氣勢洶洶而來,連忙跪地向天啟,大聲道:“陛下,臣冤枉,請聽臣解釋……”
天啟哪裡還會聽他的解釋,立在龍椅之前,高大巍峨,不可抗拒。
錦衣衛将李恒秉撲倒在地,而後一個反鎖,然後硬生生的拖着他向外面快速走去。
李恒秉知道大勢已去,強辯無用,看着周正怒聲大喝道:“周正,你這個誤國賊子,必然會害了我大明!還有你們這群無能之臣,庸庸碌碌,毫無作為!時間會證明我是對的,你們都是錯,錯的離譜,隻有我是一心為國,隻有我才是大明的忠臣……”
李恒秉被拖出去,大喊聲還在大殿内回蕩不休。
金銮殿内很安靜,天啟背着手站着,兇中怒氣翻騰不休。
忠臣,這就是忠臣嗎?天底下有這樣肆無忌憚欺君的忠臣嗎!
群臣低頭,默默無語。
周正看着李恒秉被推出去,心裡長長吐了口氣。
好一陣子,他瞥了眼天啟與群臣,悄無聲息的退了回去。
内監們一個個低着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這位萬歲爺平日自是好說話,可要是發起怒來誰也承受不了!
比如,熊廷弼傳首九邊,這是多麼嚴厲的處置!
天啟的目光在大殿裡搜尋,最後還是落在首輔黃立極身上,眼神失望一閃而過,臉上漠然一陣,開口道:“遼東絕不能再退!李恒秉一案,交由三司會審。就這樣吧。”
天啟說到最後‘就這樣吧’四個字,神情語氣都是極其的厭煩,厭煩之中表達的就是不滿。
不滿什麼,在場的都心知肚明,卻沒誰點破。
天啟甩手而走,群臣恭送。
在内監一聲‘退朝’中,今天的廷議就此結束。
前面的大人們頓了片刻,交相對視,繼而依次轉身離開。
周正小小七品禦史哪能先走,目送一個個大人們從他身前不遠穿過,跨過門檻。
有人在看周正,有人不看,有人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有人冷眉以對,有人不屑冷哼,有人默默不語。
直到人走差不多,周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有一人走過來,神色冷峻,語帶教訓的道:“你是不是覺得赢了?你知道你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嗎?”
周正已經轉過頭,聽着聲音又轉回來,看着眼前的人。
就是上次朝會,隐約表達對他欣賞的人,禮部尚書的朝服――禮部尚書,李思誠。
周正沉吟片刻,道:“大人對遼東的事情隻字不言,是覺得退與不退都無不可,還是想要明哲保身?”
李思誠臉色微沉,道:“遼東之事的複雜豈是你能盡知與妄言的!明哲保身也是君子處事之道,你今天大出風頭,于朝局于遼東到底是利是弊,你心裡真的清楚嗎?”
聽着李思誠的教訓,周正心裡暗自搖頭,這位大人或許風骨沒問題,但卻未必能解決什麼事情,隻怕大事臨頭,要麼躲着不出,要麼也是以死報國了之。
史書上,也得稱一聲‘忠臣’不是?
周正道:“大人對國事一言不發,卻對下官這個出言之人橫加指責,未必有失公允吧?”
李思誠皺眉,臉上有不滿,似乎覺得看錯了周正,心裡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罷了,你終究是太過年輕。這次事後你怕是在官場也待不下去了,回鄉之後,潛心讀書莫問國事,遇事三思而後行,切莫再如此沖動了。”
說完,李思誠就走了。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說什麼好,又轉頭看了眼空蕩蕩的龍椅,跟着出去。
周正回到都察院點卯,一路上都看不到人,哪怕周正進了班房,四周也是靜悄悄的。
誰能想到,李恒秉會落敗,被打入天牢,勝利的是周正。
姚童順給周正送來一壺茶,看着他的表情十分拘謹,眼神有敬畏之色。
他很早就知道他的這位大人不一般,但也沒想到會如此不一般,居然在朝會上兩次擊敗上司李恒秉,最後更是将李恒秉送入天牢!
整個都察院曆史上,絕無僅有的事!
周正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思索着這件事可能的後果。
這件事表面上看是他與李恒秉的私仇,根源還是遼東問題上的分歧。李恒秉入了大獄,遼東的事情塵埃落定,打落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算盤,這些人會恨死他。
姚童順站在周正門前,猶豫一番,道:“大人,辭官吧。”
周正一愣,擡頭看向他,道:“你說什麼?”
姚童順看着周正,道:“上面有人開口了,即便大人堅持不走,他們也能讓你走。”
上次事情之後,周正之所以能一直留任,還上了朝會,關鍵就是上面的人沒有明确表示,停職,查封班房,都是一些人‘私下’的決定,沒有正式公文走完程序。
周正默默片刻,沒有追問開口的是誰,嗯了一聲。
姚童順不知道這個‘嗯’代表什麼意思,悄悄退了出去。
浙江道的其他班房很安靜,安靜倒不是懼怕周正報複他們的連翻變臉,而是周正這一次必然要倒大黴,他們怕被牽累。
胡清鄭的班房裡,作為一個胖子,他怕冷,坐在碳爐前,烤着手,臉上還是一陣後怕之色。
李恒秉的手段着實惡劣,但确實很可怕,若是換了旁人,哪裡能知道可以從信上找出手印?若是換了他,定然入彀!
“可怕可怕……”
胡清鄭喃喃自語,臉上不停的冒出冷汗,不時還顫抖一下。
這樣的手段,誰能不恐懼?
他班房的小吏就站在他身前不遠,看了好一陣子,低聲道:“大人,聽說上面說話了,要求周禦史辭官。”
胡清鄭哼了一聲,道:“辭官,周征雲倒是想,就怕不是辭官那麼簡單!”
小吏頓時不說話了,朝局鬼測,朝下就更不可測了。
周禦史,怕是有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