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煙回東路院子看父母,邢忠兩口住在東路西側的倒坐抱廈,這兒是以前賈琮最先居住的地方,景緻清幽,唯獨現下大雪覆蓋了一切,鳥鳴聲也聽不到了。
“這北方可比南方冷多了,不說幾省的路程,同樣一棵橘子樹,淮河南岸和淮河北岸的,就不一樣,閨女要多添點衣服,别叫人笑話了咱們。”邢忠一身員外服,有了錢就闊綽,要是沒錢,他恐怕也與賈環、王仁之類同流合污了。
邢家還買了使喚的丫頭,邢母叫她們添煤炭,看看女兒那溫吞水似的性子:“岫煙,我們也沒錯,原是打算等你姑媽開口答應了,才讓你交給他。如今你這樣争執,我們也就從了你,實在窮日子不好過,過了這個村可就沒了這個店,明兒也給你添個丫頭使喚使喚。”
邢岫煙隻低頭看棉裙:“媽,也不用張揚,省得别人議論,再說體面了,穿得再漂亮,也沒人看。”
邢母隻覺得女兒的話怪怪的,等她出去了,邢忠拿不定主意:“你說薛家好呢?還是琮兒好呢?”
“薛蝌那一房,我們共同進京,看起來倒是不缺錢。”邢母盤算道。
“你的意思,還是正妻好?如今薛家和我們家都有點餘财,門當戶對的……”
“今非昔比,不能一概而論了。”邢母算計道:“當初薛家有錢,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赫赫有名的金陵四大家族,多麼威風。那是因為領着皇家的内帑銀子采辦,他們的錢也不是皇家的,而是打着皇商的名義,不用交商稅、不用交鈔關稅,官面的上上下下,都不會難為皇商,這樣做生意自然财源滾滾了。”
“如今時世不同,富不過三代,薛家沒了皇商名頭,縱使萬兩黃金,都有敗光的時候,不見呆霸王進了天牢嗎?家人去看一轉,要打點多少銀子,仇家還要索賠……薛蝌那一房,沒有皇家的招牌,以後怎麼五湖四海的行商?這已經是不行的了……”
邢忠覺得大有道理:“那還是打妹妹的關節,現在當官的,有幾個不想妻妾成群的?”
“咱閨女性子淡,心氣也有點傲,那邊的正房奶奶,看着倒是賢惠的,也不見打發了琮兒的通房丫頭……再多的錢,也比不上權呐,我們是民戶,民戶家的姑娘,做妾,也不違法,況且你妹妹除了琮兒,那個琏二爺,也靠不住,這幾個月,看臉色,是能成的。”邢母說着,有點悲戚。
“可我們就這麼一個閨女啊。”邢忠不舍。
“那又能怎樣呢?琮兒的品性還是好的,還能照顧妻妾,妾雖然卑微,若是好的主子,也不會太難過,你我也有個依靠的地方,往年看他們相處,就很親密的,我看女兒不是不願意,是暫時接受不了妾的身份。”
……
邢岫煙雲淡風輕地出了抱廈,賈赦花園有一部分被改造成大觀園了,因而東路和大觀園是連着的,但是這邊不開門,她得從黑油大門出去,繞大半個圈子,出了穿堂,見到王仁、賈環、王善保家的三個。
王仁、賈環邊走邊笑地向西轉,去了中路,邢岫煙裝作看不見他們,“王姐姐,這是出了什麼事了?”
“哎喲,邢姑娘,這事熱鬧了,家下正準備過年,我男人和二房那邊的周家男人,各自拿了地租、房田銀子進來,我們這邊是自己處理,二房那邊交他們的銀庫吳登新一家,據說二太太吩咐了琮爺的奶奶,把出書的銀子也歸銀庫,琮爺帶人去賬房了。”
王善保家的幸災樂禍,話說這個邢夫人的陪房,和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不對頭,上面兩個妯娌有芥蒂,各自的陪房也是如此,紅樓之中查抄大觀園的時候,周瑞家的寸步不讓,把王善保家的狠狠羞辱一番,敗光臉面。
“噢,我要回園子了,王姐姐慢走。”邢岫煙不想多問這些事。
兩人卻是同路的,顯而易見,這就是一陣風,一下子多少人都知道了,到了中路賬房外面的穿堂,邢岫煙猶豫一下,還是返回大觀園了,東小院的趙姨娘卻是愛好八卦,又與王善保家的合夥來看。
進了穿堂,隻見賬房大門外,密密麻麻的有幾十個丫頭、媳婦、婆子、小厮、男人,都是管事的,周瑞、林之孝正在向賬房交錢,他們則是來支錢的。
林之孝的老婆是王熙鳳的幹女兒,當年王熙鳳受到打擊,林之孝差點被撤回來,但是由于他管的是東西兩府的房田,後來東府充公,單管西府,老婆把女兒送進賈琮房,邢夫人一出面,也就保住了。
賬房大堂之内,賈琮當仁不讓地坐在主座,面無表情,坐得穩穩當當,不時引來一片目光和竊竊私語聲。
賈琮帶來的人,有孫福、龍傲天、賈薔、賈芸、賈瑞、多渾蟲,這賈瑞也是巴結上賈琮,準備抱大腿,如果沒賈琮的蝴蝶效應,原著裡面他早就領盒飯了。
此外叫得出名字的,還有潘又安等,以及賈薔後來配上的小厮,總共有十幾個大男人。
但是隻有賈琮一個人坐着,包括族長賈薔,也得靠邊站,誰叫他輩分低呢。
賈琮地位早已今非昔比,看這架勢,誰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吳登新向老婆使個眼色,吳登新家的出面回話道:“琮爺是來領月例?可是琮爺那一房的月例,是大房撥的,不歸這裡,聽說大老爺、大太太都不用發給琮爺月例了,一切都是琮爺自處,不知……”
“是啊。”賈琮漠然道:“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大房二房雖然是一家,各自的月例早就分開了,當初琏嫂子管家,也管不到大房的人,可是如今我這個大房的兒子,苦心經營、挑燈夜戰得來的錢,要拿到二房來管!我那個房裡分給了各房一些添補,就是趙姨奶奶,也不缺她的份!現在有人不想讓我活!你不知道嗎?”
堂内堂外頓時安靜下來,吳登新家的并非不知王夫人下達的消息,但是她早就吃過了賈探春的虧,她藐視賈探春是個庶出姑娘,年齡小,不懂事,被探春反擊得臉面掃地,更何況眼前這個賈琮還是見過皇帝的官兒,進皇宮的禮儀教導可是不同,因此賈琮看起來就有幾分威勢,她怎麼願意做出頭鳥?
周瑞家的冷笑,進來把吳登新家的推到後面,道:“琮爺,這家是二太太當的,是老太太吩咐的,現下府裡銀子入不敷出、捉襟見肘,二太太這麼吩咐,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吧?況且琮爺房裡的奶奶已經答應了。”
“好,妥當,很妥當。”賈琮拍拍手掌,孫福立即吩咐小厮擡出來兩箱銀子,一箱二百五十兩,總共五百兩,批時文是很賺錢的,更何況賈琮又有名氣,這和現代的考試資料是一個道理,丁醜十月的進賬,賈琮的純分紅,就有五百兩,當然也有其他書籍的利潤。
龍傲天打開箱子,頓時兩箱碎銀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這些碎銀都是沒有重鑄過的,不少人看得兩眼發光,琮爺這是服軟了嗎?
周瑞家的唇角一笑,得意之色掩飾不住,禮法孝道、宗族大義上面,琮爺還是不敢違抗的!
“這是十二月的進賬,你确定要歸公?”賈琮一張臉人畜無害,也根本不喊她周姐姐。
“是的,這是太太的吩咐。”周瑞家的寸步不讓,她不相信賈琮敢反抗。
“好!很好!”賈琮淡淡道:“孫福,拿這些銀子砸!狠狠地砸!出了人命,我來負責!”
賈薔想勸,奈何多渾蟲等人早已按住周瑞家的,孫福帶人上去,抓銀子使勁砸在周瑞家的身上,周瑞家的抱頭護臉,怨毒地咒罵:“我要回太太!我要回老太太!”
賈琮視而不見,起身出來堂口,面對所有人,大聲說道:“就算要歸公,我的銀子,也應該歸族長,交族長分配,憑什麼聽二太太的?别人喊你周姐姐,那是尊敬太太,可你的身份,依舊是一個奴才!很好!你想要,這些銀子都給你!好好享受!好好過年!吃不飽再來拿!我賈琮奉陪到底!”
賈探春敢打王善保家的,他賈琮為什麼不敢!不能打你王夫人,你的陪房我還收拾不了麼!反了天了!
整個堂内堂外,鴉雀無聲,包括愛撕逼的趙姨娘,都張大了嘴巴,看着周瑞家的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周瑞也不敢反抗,周瑞家的罵不出聲了,唯有眼神怨毒地被人拖出去,所有人都心驚膽戰地看着賈琮,誰能想到賈琮如此殘忍!雷厲風行!你插我一針,我還你一棒!
周瑞家的可是代表王夫人的面子,這下子不是打王夫人的臉,而是狠狠地踩啊!
接下來,有得瞧了!
賈琮對此視而不見,目視多渾蟲:“去大門看看,戶部的司馬主事來了沒有?國法在上,今天就向你們明說,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納糧,以我的名義收進來的四五百畝田地,也得交稅!當忠孝不能兩全,我賈琮先忠後孝而已!不交稅的,給我滾!”
吳登新等人完全呆滞了,這又是把賈赦都牽扯進來了,王善保家的臉色,很難看。
一場疾風暴雨,即将全面襲擊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