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一來,婦女退避,尤氏、王熙鳳這些女人,都是有教養的,大禮上不會錯,賈蓉打開大門,三隊差役,三人帶領,踏着整齊的步伐,魚貫而入。
說來也奇怪,順朝的錦衣衛,和明朝差别很大,錦衣衛奉命辦差,可以直接回複皇帝,作為天子耳目,這點沒變。或許因為前朝的某些錦衣衛頭子,若是自己心性不好,借助權力,每每羅織大獄、打壓異己,最後成了皇帝的擋箭牌,所以順朝的錦衣衛權力有所降低:第一是官職升降交給了兵部武選司考核,第二是錦衣衛昭獄與三法司大牢平起平坐,不能專權,故此這次餘彪出差,雍樂皇帝還要派刑部、都察院的人牽制。
這樣的錦衣衛依然有大用,錦衣衛在打探情報上,仍舊是無孔不入的耳目,這把鋒利的刀子是雙刃劍,關鍵在于皇帝怎麼用。
明朝的滅亡有多種說法,有環境因素的小冰河時期,也有說“明朝亡于廠衛”,不管怎樣,錦衣衛總體的名聲……不好聽,聞風喪膽,臭名昭著吧,昭獄,多少官員有進無出,生不如死哪。
五城都察院下面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派來的隻是一個百戶,這百戶頗為有趣,眼珠一轉,自動退後幾步,他一個管理街道治安的,哪裡比得上前面兩位?得,你們玩去吧!
賈琮正退在後面一邊,默默看着會是什麼結果,劉禦史的奏折果然奏效了,不過,好多功勳後代都有不法事件,若非謀逆、奪嫡之類的事情,處置是不會太嚴重的,當然皇帝的行事風格也重要。看向那當先的錦衣衛百戶,賈琮微微一愣,怪道此人眼熟,原來是那日天齊廟見過的人。
錦衣衛百戶餘彪,眼神大緻掃了一圈,看見賈琮,也不甚在意,出示令牌:“錦衣衛奉命辦差,賈珍,跟我們走一趟吧,放心,公府門第,我等還是知道的,不會難為了你,賈将軍有爵在身,我們不過取證一下。”
“取證……”賈珍結結巴巴,恐懼道:“不會是去刑部天牢和錦衣衛昭獄吧?”
看到這麼多人,賈珍越來越心慌,他真的害怕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靠祖宗的大樹遮風擋雨,怎能遮擋得了一輩子。
刑部谳審司郎中鄒懷中略微不滿,對餘彪和賈珍的态度都不滿:“餘百戶,朝廷規制,賈将軍功勳後代,現下案子還沒有結,尚未定罪,應交我刑部谳審司處理,大理寺複核,都察院會審。”
餘彪轉頭,盯他:“鄒郎中,借一步說話。”
鄒懷中不情不願地跟他到一邊小聲交流,兵馬司百戶翻了個白眼,得,說是來請人,你兩位有異議了,無理取鬧的民衆也驅散了,老子想走了,你們倒是快些啊,磨磨唧唧的。
刑部管不到他,餘彪低聲道:“鄒郎中,賣兄弟一個面子,指令剛剛下達,我就派麾下弟兄,把賈珍的老底查了個幹幹淨淨,錦衣衛辦案,鄒郎中是知道的,搜集人證、物證,全天下,沒人比我們更擅長,現在,所有人證、物證都在我手中……”
“這般專權獨攬,你要幹什麼?你有陛下密旨嗎?”鄒懷中冷哼,他是科甲出身的文人,對錦衣衛、司禮監的沆瀣一氣深惡痛絕。
“我想升千戶,升官發财嘛,改日我請大人,如何?”餘彪誠懇地讨好,當朝錦衣衛的飛揚跋扈收斂了很多,而且,鄒懷中說不定哪天會調到兵部的,他又不敢得罪,又有強烈的追求,為了……
“貪慕榮華,朝廷作惡,莫過于爾等之甚!本差是絕不會答應的!該怎麼來,還是怎麼來!規制在前,餘百戶敢違抗嗎?那本郎中就參你一本!”誰想到,鄒懷中當場翻臉,一拂六品文官的鹭鸶補服,兀自“請”賈珍到自家衙門去了。
“迂腐不堪的老匹夫!難道你不是為了升官發财嗎?虛僞!”餘彪心中着實暗恨,但是,奈何不得鄒懷中。
返回時,餘彪見到兩撥人馬已經走了,重重踱了踱腳下靴子,按住繡春刀的大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最終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走到賈琮之前,抱拳道:“原來小哥是公府的公子,失敬失敬!”
“不敢當,差爺好走。”賈琮回禮,餘彪收隊走出了大門。
賈珍開始是内心恐懼,繼而想想,就算定罪,自己也罪不至死,而且自己是功勳之後,笞刑、杖刑說不定也能免了,就怕削掉爵位,關鍵是,在族人面前丢臉丢大了,西城民怨沸騰,名聲敗壞,族長恐怕也當不成了,兒媳婦呢?那美麗袅娜的秦氏呢?快要到手了啊,賈珍懊悔不已。
賈政坐班回來,拿邸報徑直來甯府,賈琮也跟賈琏進去觀看,他們現在也不拿賈琮當小孩子呵斥了,賈家隻有賈敬一個進士,卻不在朝堂,很多人還是希望他能高中的。
甯國府正堂,賈政憂心忡忡:“珍兒也太胡鬧了!居然惹禍惹到如此地步,敗壞門風!你們看看這邸報吧。”
賈琏、賈蓉圍上來,賈琮湊在邊兒上看,邸報有劉東升的奏折、皇帝的朱批,“臣都察院西城巡城禦史劉東升啟奏:甯國府三品威烈将軍賈珍不法事……強民之女為妾者,是嫂亦可為妻乎?且夫賈家世受國恩,不思報取……蓋莊屯之地,乃太祖、太宗、聖祖禦賜,珍以祖宗之勢力,收民戶之田地,為人瞞稅……我朝國庫虧空,人所共知,我皇英明神武,大清吏治、戶部……珍之所為,不謂盡喪君臣之禮、人倫之法耶?臣啟奏陛下……”
這劉東升真是犀利!強民之女為妾者,是嫂亦可為妻乎?這是化用《禮記》的話,不愧是進士出身。
這就是古代文人的把戲,一件件小事,被劉東升上升到欺師滅祖、禮法盡喪的高度,并且,最最關鍵,是聯系到了雍樂皇帝清理虧空、刷新吏治的新政上面!這才是根本!劉東升又有直名,這樣一步步地來,雍樂皇帝才重視了。
下面,賈琮看到,雍樂皇帝的朱批更犀利:“觀劉卿所奏,朕覽之駭甚!賈珍世受皇恩,所做皆不法之舉,即命有司查實,取賈珍對證。若情況屬實,朕顧念賈家先輩之功,不施以刑罰,然所犯之事,不可赦也,必削其爵位、脫其大宗,令榮國府小宗或另覓族人承祧……珍欺上瞞下,以為朕乃可欺之君耶?切切!”
賈琮看完,放下心來,由錦衣衛出馬,要獲取賈珍的不法事件,基本沒有阻礙,這件事可以說落下了帷幕。
無論從當前救秦可卿來說,還是從未來賈府大局來看,賈珍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都是他前進道路上必須踢倒的,也是他借助賈府、留在賈府不得不做的。
這一步又一步,走得很曲折,他确實借用請求了劉東升,但是,他如果沒有才學,會有機會拜秦業為老師?沒有秦業的同年關系,會遇到劉東升?不刻苦學八股,劉東升會賞識他?所以,環環相扣,就算前世活過二十多年,勾心鬥角,他也累了。
“王統制督察九省兵備,遠離京城,書信遙不可及……”賈政感歎:“而且陛下令小宗或另覓族人承祧……”
賈琏、賈蓉心思各異,默默無言。
雍樂皇帝這一手,不可謂不高明,第一,查明情況屬實,溫水煮青蛙一般整了賈珍,給了劉東升以及其他激進言官一個答複,讓這些監察官更有勇氣、信心彈劾不法事件。第二,令榮國府頂替甯國府大宗,沒有給王子騰不安的信号,對王子騰來說反而是好事,因為王子騰的妹妹王夫人、侄女王熙鳳都在榮國府。這一條和康熙皇帝對待曹家有點像,當然康熙對曹家隻有恩寵,雍正則是一步步地把曹家給滅掉了……
最後,雍樂皇帝還表明他實行新政的決心,正好拿一個勳貴開刀,殺雞儆猴。
賈政還在想着救賈珍,唉,真是豬隊友,賈家沒一個真正能辦成事的男人,賈芸倒是不錯,可外圍族人,又一介布衣,賈蘭還小。
賈琮在東府找秦鐘談了會兒話,這最後一步,賈珍栽了大跟頭,定然要有所收斂了,他決定把秦業拉來談談,和離必然大有希望。對秦可卿來說,既能性命安然無恙,又能保全名節,雖然和離再嫁,這時代的社會風氣普遍瞧不起,但,對比原先最壞的結果,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