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拂動五楹樓的三道大門,三月初八的日子,清明時節前後,卯初時分,晨雞啼鳴,趕考舉子的燈籠不及那些守衛官兵的火把亮。
開天文運,為國求賢,明經取士,三座巍峨大門對于賈琮等直隸舉人來說,算是熟悉了,鄉試就在這裡,會試也一樣。不同的是趕考的人,來自全國各地,其中江西、江蘇、浙江人數最多,雲、貴、川、陝、甘、甯反而顯得可憐,晉、魯、豫、湖廣、閩粵等地人數居中。
會試是全國性考試,考官人數、姓名早在之前便傳抄邸報,明發天下,主考官是内閣首輔、吏部尚書楊清和。副主考禮部右侍郎、順天府尹董安國,董安國兼任監臨官。房官十八人,全部翰林院出身,其中有剛剛起複的蔣化蛟,蔣化蛟被推為江左三大家之首、江左盟盟主。另有翰林院庶吉士魏無知、編修賈斯文、修撰丌廷教等等。
對于外省舉人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接受皇帝的親自命題,外省鄉試都是學政命題的,而賈琮兩次直隸鄉試、一次會試,全部皇帝命題。
“這才是人才濟濟,全國春闱一戰哪。董府尹是浙江人,在場有不少浙江蘭社成員。楊閣老是蘇州人,蔣化蛟是揚州人,丌廷教是松江人……看看,整個會試考場,幾乎被江南承包了,不僅是你,龔鼎慈、戴鳳翔……和我們,都危險,據聞北人和南人的同科時文水平,差距很大……”
張茂才吐吐舌頭,顯得沒信心,他和匡六合也過了鄉試,王應麟則是第二次參加春闱了。
幾人讨論一陣,場面開始很混亂,董安國大聲嘶吼之下,官兵執火把分開隊伍,才漸漸安靜下來,王應麟正色道:“諸君,成龍成鳳,便看今日了,時不我待,龍門就在前方,躍過了,咱們就是龍,不可蹉跎了年華。”
匡六合打氣道:“張青松,别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照你這麼說,北人還有什麼希望?天下貢士,索性都取江南好了。朝廷取士,每個省都有名額的,江南再厲害,也有名額限定,放心,會試是按省名額定的,直隸排第二,你怕什麼?”
“三天後再見,諸君共勉。”賈琮目光堅定地看向龍門。
隊伍一直在前進,唱号、搜檢、進門,戴鳳翔攥緊拳頭:“前三名,必有我!”
龔鼎慈心道:“燕社同仁,今日是我們崛起之路!”
其中壓力最輕的要數江左三大家的另外兩個,能被江南人這樣稱呼,本身實力就代表南省頂尖的,更何況好多考官都是江南的?這兩人一個是松江才子丌詩軒、另一個是桐城舉人方無悔。如臯蔣家、桐城方家、松江丌家,都是世代翰林世家,書香門第。
……
二進西側号舍,賈琮看準了頭場三道命題。
第一題: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第二題:女與回也孰愈?
第三題:五畝之宅樹牆下以桑,匹婦藏之,則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雞,二母彘,無失其時,老者足以無失肉矣。百畝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無饑矣……不飽不暖,謂之凍餒。
鋪開紙張,賈琮沉思一會兒,寫道:
“以仁決勇,知聖人之不尚勇也。”
“蓋仁而無勇,即不得謂之仁;勇而無仁。則往往然矣。觀仁者可以思矣,自修者當知從事矣。”
“……蓋仁者體也,勇者用也,體可藏用,用不能藏體,故雖同秉彜之好,而剛毅隻可為近仁;仁者全也,勇者偏也,全可為偏,偏不能為全,故雖共達德之名,而體仁必尊為元善。”
“觀仁者可以思矣,自修者可以知所從事矣。”
三月初九,揣摩第二題題目,賈琮腦海就出現了《四書章句集注》的解釋:胡氏曰,子貢方人,夫子既語以不暇,又問其與回孰愈,以觀其自知之如何。聞一知十,上知之資,生知之亞也。聞一知二,中人以上之資,學而知之之也……
正襟危坐,賈琮提筆寫道:
“以孰愈問賢者,欲其自省也。”
“夫子貢與顔淵,果孰愈耶,夫子豈不知之?乃以問之子貢,非欲其自省乎?”
“若曰:女平時之善于方人也,吾嘗以女為賢矣。夫在人者尚有比方之意,豈在己者,反無衡量之思。明于觀人者,必不昧于知己,竊願舉一人焉以相質也。”
“……将謂回愈于女乎?而女自一貫與問之後,亦既高出于同堂。将謂女愈于回乎?而回自三月不違以來,久已見稱于吾黨。”
“将謂回不愈女,女不愈回乎?此可以論過猶不及之師商,而女之回也,固非其例;将謂回有時愈女,女有時愈回乎?此可以論退與兼人之由求,而女與回也,又非其倫……”
“吾不能忘情于女,且不能忘情于女與回也。女與回也孰愈?”
……
前店後院的山海書店,羅高才大歎苦經:“這樣下去,得關門停業了,親王府的人,哪兒是容易喂飽的?”
“且先等過了下月再說,公子正在參加春闱,他自個兒的人脈也不少,如今府尹大人不就是考官麼?京城的官兒,未必人人都怕親王。”鄭夜寥也是強自支撐,問道:“下去嶺南的人,都死了嗎?沒個回信?”
“前幾年他們還在蘇州遇到公子,這會子正在聯系揚州呢,還好,那邊的店鋪做大了,我們回南方也不虧。”
鄭夜寥摸摸下巴,悄悄道:“老羅,我告訴你個事,前幾天公子過來巡視,你有沒有發現異常?”
“有什麼異常?看不出來呀……”
“他那樣子,不是滿面春風,走路都有點飄嗎?年紀也不小了,定然是家裡……嘿嘿嘿……”
“嘿嘿……”
……
夾道盡頭翩然轉出來兩位美人,弱柳扶風似的林黛玉,冰肌玉骨的薛寶钗,往前進了賈琮小院,就聽見廂房窗内,賈迎春在說話,另外兩個是晴雯、香菱。
林黛玉抿嘴叫寶钗來偷聽,薛寶钗搖頭不願做隔牆之耳,黛玉隻好跟她進去了,晴雯上茶,絮叨一陣,賈迎春看着香菱,說道:“我才剛就說,晴雯手巧,香菱乖巧,一樣大的美人,我要是男人,我都嫉妒琮弟了。”
香菱見了寶钗,行禮之後,和寶姑娘還聊得來,賈迎春看看薛寶钗,若有所思,林黛玉笑道:“有福,有福,從今以後,你們都是我弟妹了。”
晴雯香菱都來鬧林黛玉,薛寶钗端坐,對迎春道:“依你們家的禮,兩個通房該夠了,琮弟若是春闱上榜,至多也才三人,可未必比得上香菱,你這個做姐姐的,該不該謝謝我哥哥?”
“該謝,該謝。”賈迎春噗嗤一聲:“要是你過來做我弟妹,那就更該謝了。”
薛寶钗雪臉一紅,伸手去掏迎春腰肢,另外三人愈發笑得歡樂,林黛玉點頭:“難得見寶姐姐吃癟一回,該,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