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滿樓在這表現出來的樣子,才更像是餘滿樓。
也許正常人很難理解他這樣出身的纨绔子弟,可是沈冷在看到餘滿樓在風鈴園的表現之後忽然間懂了一些。
他在證明自己,在炫耀自己,因為他可憐,更确切的說餘滿樓覺得自己可憐。
一個看起來不可憐的人卻覺得自己可憐,然後用這樣的方式在找自己的存在感,他覺得自己在這樣的場合才是主,他此時此刻的樣子,也許就是他父親在他面前的樣子。
所以沈冷一時之間若有所思。
餘滿樓這樣人,在絕大部分百姓看來都應該無憂無慮,出生在國公之家,從一出生就已經遠遠的把同齡人甩在身後,他甚至可以無為而活,一輩子逍遙自在。
可是他有不甘,又不敢。
他父親就是壓在他頭頂的一座大山,時時刻刻提醒着他隻能服從,所以他才喜歡在煙花之地逗留,在這,隻要他花了銀子,他就是主。
沈冷長長吐出一口氣。
餘滿樓看到沈冷樣子錯覺他是對自己失望了,所以立刻坐直了身子,擺了擺手:“都下去吧。
”
風鈴園的老闆看到小公爺如此反應吓壞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彎着腰連忙解釋道歉,餘滿樓道:“我隻是想和我朋友聊一聊,人多太亂,都下去吧。
”
風鈴園的老闆随即帶着一群姑娘們退出房間,場間隻剩下沈冷和餘滿樓兩個人,餘滿樓就變得局促起來,似乎熱鬧喧嘩才是他的主場,而這樣的冷清讓他不适。
“大将軍。
”
餘滿樓小心翼翼的問:“是不是覺得我很膚淺?
”
“不是。
”
沈冷笑了笑道:“如果我和你一樣的出身,我過的應該是和你一樣的日子,而且比你玩的可能還要肆意一些,又怎麼會覺得膚淺。
”
他拍了拍餘滿樓的肩膀:“其實我是在羨慕你。
”
餘滿樓尴尬的笑了笑:“這有什麼可羨慕的,以大将軍今時今日的地位,想這樣,還不是随時随地。
”
“現在才開始的話,有些學不來了。
”
沈冷道:“你不欺人,不嚣張,不霸淩,花銀子過自己想過的日子,隻要是标了價的按價買甚至加價買,不用覺得自己錯了。
”
餘滿樓一怔,這樣的話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在家族裡,每一個能指責他的人都會指責他的放蕩,他父親雖然不會禁了他的錢财,可每次知道了還是會對他痛罵一場。
他一臉茫然的看着沈冷:“不錯嗎?
”
沈冷道:“一般來說,我這樣出身的人如果對你說教,其實話題無非就那麼幾個,第一......我會問你,花着祖輩積攢下來的錢财你自在嗎?
一切都應該自己去創造才好,這是一句屁話......第二,說你這是浪費大好年華,說你這樣辜負了青春辜負了熱皿,這也是一句屁話。
”
沈冷聳了聳肩膀:“我用兩句屁話來說教,顯得我檔次特别低。
”
餘滿樓不解:“為什麼?
”
沈冷道:“你已經站在那麼高了,為什麼非得退回去和别人一樣?
相信我,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努力都是為了能過上你在過的日子。
”
餘滿樓覺得這話有些偏頗,可是又有道理。
所以他問:“可是大将軍,你已經努力到了遠遠超過我可以過的日子的程度,為何不見你有這樣肆意的生活?
”
沈冷笑了笑道:“你猜我會如何回答?
”
餘滿樓仔細想了想好一會兒,想到了一些陳詞濫調,可是沒敢回答,因為他現在知道了沈冷的想法和大部分人不一樣。
“我沒過你這樣的日子,隻是因為我們愛好不同。
”
沈冷笑道:“我的愛好如果和你一樣,那麼自然過的和你一樣,我們的愛好不一樣,你又何必揪着我和你一樣就認為你是錯的?
我吃的好穿的好和你一樣,唯獨這樣不一樣......”
餘滿樓道:“那大将軍你的愛好是?
”
沈冷道:“今天在這的消費應該不低吧?
雖然你覺得這裡層次不夠,但也是包場了。
”
“我沒問。
”
餘滿樓撓了撓頭發:“這些事我從來都不問。
”
沈冷:“你現在問問。
”
餘滿樓沒理解沈冷什麼意思,招手把那個接待他的年輕人叫過來問了問,得到答案之後對沈冷說道:“也不算多,這裡畢竟水準不高,所以包場不過一千兩。
”
沈冷道:“你包場是為了請我,而我又不喜歡,你不如送我喜歡的,包場一千兩的話,你把我那一半的五百兩給我吧。
”
餘滿樓:“......”
就在這時候外邊有個年輕漢子快步進來:“小公爺,易水縣縣令高大人求見。
”
關于同存會的案子陛下沒有昭告天下,就連餘滿樓被抓都是秘密的沒有出通告,所以地方上的縣令自然不知道他已經在廷尉府被關了一段時間,别說是他,就連餘家之中地位達不到那個層次的人也不知道。
陛下一時沒有宣布對餘家動手,餘家這麼龐大的生意就必然還要繼續運作下去,該幹嘛幹嘛。
易水縣是個大縣,又是京畿道最大的陸運屯倉,所以這地方的縣令是從六品,作為地方父母官,他在易水縣有着絕對權威,可是品級還是太低了。
所以一位國公之子到了他的地界他不來才不像話,哪怕就是走一遍過場也是禮數上的事。
“我去接一下。
”
餘滿樓起身,他是小公爺不假,可他身上沒有官職。
沈冷坐在那沒動,閉上眼睛開始思考餘滿樓之前對他說過的那些話,餘滿樓的父親此時此刻估計着就藏在這易水縣,不然的話餘滿樓為什麼目标直指此地?
知子莫若父,其實知父也莫若子。
不多時,易水縣縣令高嶺笑呵呵的陪着餘滿樓進來,餘滿樓剛要介紹,沈冷微微搖頭,餘滿樓随即停了下來,隻是交代了一句這是我朋友。
高嶺這樣的人自然看得出來沈冷身份的特殊,連餘滿樓都出去接了他一下,而沈冷坐在那一動沒動,而且微微搖頭就能讓餘滿樓閉嘴,他這樣的身份說話行事,不會察言觀色可怎麼行。
所以高嶺對手沈冷的态度也很尊敬,哪怕沈冷一句話都沒說。
因為沈冷忽然間明白了餘滿樓在路上對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果然是不愧是餘家的掌門人,果然不愧是個老狐狸。
高嶺陪笑着說道:“小公爺突然到了易水縣,不知道是不是又什麼要緊事?
如果有的話盡管說,我能幫上忙的就一定會盡力幫忙。
”
餘滿樓還沒有說話,沈冷忽然開口:“他是替我來求你一件事。
”
高嶺連忙轉身看向沈冷:“請說。
”
沈冷道:“我這個人吧......就喜歡玩,這世上好玩的事差不多我都玩過了,前兩天
和餘滿樓聊起來的時候我問他還有什麼是我沒玩過的......”
高嶺吓了一跳:“你要玩......玩什麼?
”
沈冷看他那樣子笑了笑:“你誤會了,我不是要玩你,我對男人沒興趣。
”
高嶺擡起頭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他以為這是個變态呢,想玩當官的。
“我沒坐過牢。
”
沈冷往前湊了湊:“這多遺憾啊,什麼都玩過了,唯獨沒有坐過牢,等到我老了回想起來,那就是人生的缺失,高大人,餘滿樓說他和你交情不錯,所以才會帶我來易水縣,我沒别的要求,你就把我關起來,不要害怕,就關在最髒最破最不好的地方。
”
高嶺看向餘滿樓小心翼翼的問:“這位......這位是?
”
餘滿樓:“他比我大多了。
”
高嶺再次擡起手擦了擦冷汗:“這怎麼好,這不行啊。
”
沈冷看向餘滿樓:“給錢。
”
餘滿樓看向手下人:“拿錢。
”
手下人也懵了:“拿多少?
”
餘滿樓問高嶺:“多少能讓他進去,我不是賄賂你,我是捐款,捐款坐牢。
”
高嶺:“萬萬不可,這是有違法度的事。
”
餘滿樓:“五千兩。
”
高嶺:“不行,确實是不行,我是地方官,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我怎麼能做的出來?
”
餘滿樓:“一萬兩。
”
高嶺臉色變幻不停,可還是搖了搖頭:“絕對不行。
”
沈冷伸手:“把一萬兩給我,我和高大人談。
”
餘滿樓回頭看向手下人:“拿錢。
”
手下人立刻湊了湊,身上自然不會帶着那麼多銀票,又從風鈴園的老闆那借了一些,湊了一萬兩銀票過來遞給沈冷,沈冷拿着銀牌在高嶺面前晃了晃:“這是一萬兩。
”
高嶺:“是是是,一萬兩。
”
沈冷把銀票揣進自己懷裡:“咱們換個方式。
”
餘滿樓:“?
?
?
”
手下人:“?
?
?
”
高嶺:“?
?
?
”
沈冷把銀票揣好之後認真的說道:“我不為難你,你是地方官不能做違法亂紀的事,所以沒有個合理的解釋你也不能把我關起來,我給你一個。
”
沈冷砰的一拳打在高嶺鼻子上,高嶺鼻子立刻就破了,皿從鼻孔裡往外流,下巴上很快就染紅了一大片。
沈冷:“夠了嗎?
”
高嶺猛的站起來:“我不管你是誰,居然敢毆打朝廷命官!
”
沈冷也站起來:“抓我。
”
高嶺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下意識的看了看餘滿樓,沈冷皺眉:“再說一次,抓不抓我?
”
高嶺搖頭:“這次我不跟你計較了。
”
沈冷一步邁過去:“我跟你計較,你不抓我,我抓你。
”
他揪着高嶺的衣服把人提起來往外走,高嶺掙紮起來,可是怎麼可能從沈冷手裡掙脫出去,沈冷拎着他走到風鈴園外邊,幾個縣衙的捕快看到沈冷拎着他們大人出來全都吓壞了,有人抽刀向前,有人大聲呵斥。
沈冷看了那幾人一眼,那幾人竟是不敢真的動手,他提着縣令高嶺上了馬,朝着縣衙方向打馬而去。
餘滿樓都看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