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幾百名越軍士兵全部戰死在縣衙内,自然會有人投降,可不會得到寬恕,沈冷說,法律不能寬恕的事我也不能,受害的人不能寬恕的事,我更不能。
甯軍在縣城内清理戰場,大街上的百姓們依然恐懼,他們遠遠的躲開,每一個角落都是他們認為的避風港,把頭低下去就似乎能避開一切災厄。
縣衙裡,已經厮殺了一天一夜的沈冷扶着桌子坐下來,縣衙大堂裡的皿迹未除,皿腥味尚在。
陳冉從外邊進來,手裡居然端着一個銅鍋。
“吃鍋子撒。
”
他看向沈冷。
沈冷嘿嘿笑了起來:“你怎麼什麼都能弄來。
”
陳冉聳了聳肩膀:“哪個昨天跟我說吃的太素讓我搞點好吃的。
”
沈冷伸手把桌子上堆着的東西扒拉下去,把桌子騰出來地方,陳冉把銅鍋放好:“現在就差一樣東西了。
”
“什麼?
”
“肉。
”
“......”
沈冷看着他:“所以你隻是找到個鍋?
”
“鍋都有了,肉還遠嗎?
”
陳冉往外走:“我跟你說,給我半柱香的時間,我能給你找來至少三種肉。
”
半個時辰之後陳冉拎着一個兜子回來,臉上有幾分愧疚:“要不然我們現在研究一下豆腐有幾種涮法?
”
沈冷噗的一聲笑出來:“所以你是一點肉都沒找來?
”
“找什麼啊。
”
陳冉氣鼓鼓的坐下來:“這庭蘭縣城裡原本隻有萬餘人左右,開戰之後,湧進來的難民超過十萬,别說牛羊豬肉,連老鼠都被他們抓光了,城内倒是不缺糧食,可越軍根本不會對難民發放太多,誰知道要打多久,存糧得保證他們夠吃才行,所有的難民每人每天一碗粥,勉強活着吧,老鼠都不敢亂竄了,肉就算了吧。
”
沈冷想了想說道:“讓人把糧倉打開,把糧食發放給難民,發放的時候讓他們檢舉揭發,凡是被指認出來是叛賊餘孽的就地處決,所有指認出叛賊餘孽的人賞銀五兩,如果一經查實知情不報者與叛賊同罪,得讓他們彼此不能再團結才行。
”
陳冉出去吩咐了一聲,回來後說道:“可是咱們的糧食也不夠。
”
“咱們的糧食在下一個敵人那。
”
沈冷指了指地圖上的大廣縣:“王根棟帶着五千人先過去的,不過那邊叛軍數量太多,他的五千人隻能穩住局面不能全剿,大廣縣是存糧重地,有兩座糧倉,庭蘭縣這邊的糧食咱們留下七天行軍所需就夠了,剩下的都發出去,十萬百姓,吓也吓了,罵也罵了,又不能都殺了......放他們回去,十萬個人十萬張嘴,有他們宣揚,叛軍投降的或者逃匿的就會更多,接下來的仗也就更好打。
”
陳冉嗯了一聲:“先吃飯吧。
”
他把拎着的兜子放在桌子上:“雖然沒肉,可好歹也是涮鍋不是嗎。
”
沈冷把兜子拿過來打開一看就愣了:“這特麼是豆腐?
”
陳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距離豆腐也就還差一點點工序的事,黃豆就黃豆吧,非常時期,能湊合一下就湊合一下。
”
沈冷歎了口氣:“銅鍋涮黃豆......這特麼的難道不是熬粥?
”
半個月後,長安。
未
央宮,東暖閣。
因為平越道叛亂的事,陛下從肆茅齋搬回東暖閣裡,内閣就在東暖閣外邊,便于及時召集群臣議事,内閣有什麼事要禀告也更快些。
桌子上放着銅鍋,陛下親自動手把白豆腐切好放在桌子上,老院長看着那盤白豆腐嘿嘿傻笑,那像個已經快九十歲的老人,到了他這個年紀眼不花耳不聾思維敏銳,也算是難得了。
“朕剛剛收到軍報,石破當沒有等朕的旨意就率軍進入平越......沈冷,石破當,葉開泰三個人率軍齊頭并進,平越道的叛亂已經大部被平定,葉開泰下令打開糧倉赈濟災民,秩序也在恢複。
”
皇帝說話的語氣稍顯輕松了些,可是老院長卻知道陛下心裡根本不可能輕松的下來,叛亂是被控制了,可接下來的事才更讓陛下頭疼。
平越道出了這麼大的事不管怎麼說葉開泰都難辭其咎,雖說明事理的人都知道這種事防不勝防,可他身為平越道道府治下如此大亂,如果陛下沒有任何處罰如何以安民心如何以震朝綱?
最苦最累的差事都讓葉開泰幹了,正因為陛下知道他是留王府出來的老臣之中最穩重也是最有能力的,所以當初才會讓他去平越道,前前後後,從滅南越之前到現在葉開泰已經在那邊呆了十五年,十二年的道府,功績有目共睹,然而經此一事,怕是最終連個好的結局都沒有。
還有韓喚枝,韓喚枝到現在去了哪兒都不知道,之前送回來消息說他帶人進了西蜀道要去雲霄城,後來就斷了消息,皇帝怎麼可能不擔心。
“留......”
老院子看了皇帝一眼,欲言又止。
“留什麼?
”
皇帝在老院長對面坐下來問了一句,老院長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說出來:“留爵罷官?
葉開泰在平越道勞苦功高,總不能真的就罷官下獄。
”
“為什麼要罷官?
”
皇帝哼了一聲:“朕如果扛不住那點壓力,朕身邊的人也早就扛不住了。
”
老院長一喜,可是很快就為難起來:“國法朝綱,無論如何葉開泰都要處置一下的,如果這都不動他,怕是......”
“動。
”
皇帝道:“當然要動,說來說去,還是得對不起他。
”
皇帝看了老院長一眼:“可是先生,朕可以說對不起他,不是國法對不起他,但動他是因為先生說的國法朝綱,朕若是念私情不放,強撐着就是不動他,朝臣最多也就是罵朕,還能怎麼樣?
說吏治因此會敗壞,朕是不信的......可這個動,還得是朕說了算,朕說怎麼動就怎麼動。
”
老院長沒明白陛下這話裡的邏輯。
“讓他去窕國吧,從正二品道府降為正三品,暫代道府之職,讓他去窕國那邊繼續給朕收拾爛攤子去,如果朝臣有人反對,那誰反對就讓誰去好了,本打算讓康為去窕國那邊,就把他們換一換,康為調任平越道道府,這個時候把他調過去......”
老院長立刻笑起來:“本來從内閣次輔之職調到地方上任職,從品級上來說是平調,而且離開内閣算是下放了,康為心裡必然不舒服,這也斷了他将來成為首輔的路,可這次把他調任平越道道府,足以說明陛下對他的重視,是對他能力的一種肯定,康為也會明白陛下苦心。
”
“朕哪有那麼多苦心,群
臣難治,唯求平衡,讓他們都舒服了不好,都不舒服了也不好。
”
皇帝歎道:“朕這不是心苦,朕這是心累。
”
老院長笑道:“陛下這是老謀......”
皇帝看了他一眼:“那你就是老奸巨猾。
”
老院長哈哈大笑,過了一會兒後問:“沈冷呢?
”
皇帝看他:“沈冷怎麼了?
”
“陛下之前把沈冷的軍職升了回來,恢複正三品将軍,可那也算不得什麼獎賞,畢竟擊退二十萬日郎大軍的進攻,隻這一件也夠他把軍職升回來的,平越道迅速平亂他當居首功,總不能一點兒都不賞。
”
皇帝心說朕的兒子還用你提醒?
可也隻能是心說,當然不能明說。
“那先生認為該如何賞?
他太年輕了,算起來今年才二十五,已經是正三品,如果再升的話就是從二品,軍職之中,能到二品的都有誰?
四疆大将軍是,禁軍大将軍是,除此之外再無他人......說到功勞,四疆大将軍哪一個不比他的功勞大。
”
皇帝搖頭:“沒法再升了,二十五歲就從二品......”
他看了老院長一眼:“倒也不是不行。
”
老院長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後合:“陛下啊......這還不是陛下一念之間的事。
”
“可是不行啊。
”
皇帝搖頭:“朕剛才說了,群臣難治,唯求平衡,朕不打算狠治一下葉開泰,就不能狠賞一下沈冷,朕把葉開泰降兩級調任窕國那邊,這是朝臣所能接受的極限,如果再把沈冷提到從二品,他們就會炸了鍋,所以為了平衡,為了葉開泰,隻能委屈一下沈冷。
”
老院長沉默下來,點頭:“陛下思慮的有道理。
”
皇帝歎道:“他年輕,就讓他委屈些。
”
老院長試探着問了一句:“不如......勳轉十一,賜封柱國?
”
如今四疆大将軍加上禁軍大将軍,西疆談九州是勳轉十二上柱國,南疆葉景天是勳轉十一柱國,北疆武新宇是最近才提上去的,也是柱國,禁軍大将軍澹台袁術也是前兩年才封為大柱國的,還有裴亭山,二十多年前因為大功而被封為大柱國。
可他們都是正二品的大将軍,沈冷一個三品也封柱國的話......
皇帝沉默片刻:“也好,朕回頭讓賴成去想想辦法。
”
老院長看了看銅鍋:“要不然喊他過來吃飯,好說一點。
”
皇帝白了老院長一眼,然後輕歎一聲:“朕身為大甯皇帝,難道還得巴結着他?
”
然後朝着代放舟喊了一聲:“去把賴成喊來。
”
代放舟都忍不住笑了,應了一聲跑出去。
老院長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把康為調任平越道的話,也該讓首輔元東芝退下去了。
”
皇帝眼神閃爍了一下,點頭:“是啊,康為離開内閣,元東芝必然心有不甘也不服,年紀大了會糊塗,賜封太子太傅......請他回家養老吧。
”
老院長心說陛下啊,你這不是巴結賴成,你這是逼着賴成,元東芝退下去,賴成就是首輔,陛下這是把給沈冷升柱國的壓力給了賴成啊,估計着陛下一會兒就會對賴成說,你這事幹不好,你也當不了首輔。
真是老奸巨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