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孫堅後,孫策很快也辭别孫靜及一衆宗族,返回秣陵。
首相張纮和計相虞翻正在籌建秣陵。虞翻提出了修改意見後,張纮也不敢大意,再次勘察整個拟建都城的整個區域,還請了精通風水的同道來參謀。
這位同道不是旁人,正是襄陽學院的祭酒蔡邕。蔡邕是個通才,不僅精通儒家經典,還通曉各種秘術,比如圖谶,對地理也有相當的造詣,據說讀過傳自黃石公的《青囊經》殘本,靈不靈不清楚,反正說起來頭頭是道。
他說那一套玄而又玄的理念,孫策沒聽懂,隻聽懂了一個意思:秣陵王氣已經被秦始皇掘斷,不宜作為王都,否則國祚不久。至于疾疫,秣陵的确有郁結之氣,可是有秦淮河疏通其間,隻要人口控制在一定範圍以内,發生疾疫的可能性不大。
孫策不相信蔡邕的理論,但是他承認蔡邕的結果有一定的科學性。所謂疾疫,很多時候都和人口有關。人口多了,衛生狀況堪憂,傳染病就容易發作,相互感染,形成所謂的疾疫。如果醫療衛生做得到位,即使是大都市,出現大規模疾疫的可能性也不大。
參考了蔡邕的建議後,張纮和虞翻統一了意見,建議在金陵邑的舊址營建新城。
金陵邑是楚國滅越之後營建的軍事要塞,就建在沿江的台地上。這片台地是一片本地不多見的石質山地,又稱為石頭山。石頭山北臨大江,西臨秦淮,水路交通極其便利。正對着石頭山的江心有一片江心洲,将大江一隔為二,主江可供百姓船隻來往,夾江可停泊水師戰船和官府的船隻,互不幹擾。在東側,有玄武湖可供戰船長期停泊、訓練。
孫策聽取了彙報之後,同意了他們的建議。這沒什麼好懷疑的,地理條件就是如此,這些人又是當世人傑,尤其是有了幾年的實踐經驗,做出的決定必然是最合理的那一個。孫策唯一的意見就是不要急,一來秣陵終究是臨時都城,不會是長久之計,沒必要太花心思。二來三線作戰,财政困難,将大量的人力、物力花在營建城邑上不合時宜。
畢竟現在的形勢不同,他不需要依賴秣陵對抗中原。
張纮、虞翻都同意孫策的決定,除了石頭城之外,暫時不考慮其他的建築。即使是石頭城也不打算建得規模太大,有幾座宮殿,符合孫策的吳王身份就行。
石頭城還在圖紙上,孫策邀蔡邕到湯山别苑小住。
再次見到孫策,蔡邕心情很好。這些年他在襄陽著史,進展順利,初稿已經完成大半,相關的志書已經全部完成了。隻是蔡琰給他提了一個建議,說他所著的史書與孫策期望的史書有一定的距離,即使寫完了,付刊印行的可能性也不大。這讓他心裡有些不安,借着這次機會,他想和孫策見個面,交換一下意見。
孫策看完了蔡邕帶來的目錄和一部分書稿,考慮了很久時間,又和張纮、虞翻等人反複商量,最後做出決定:蔡邕還按原計劃完成史書,他已經六十六歲了,還有沒有精力重來一遍實在是個問題。這是他一輩子的心皿,雖然與孫策期望的還有一些距離,卻也無愧于一部良史。既然寫出來了,就應該印行天下。這部書完成之後,如果他還有精力完成改版,到時候再印就是了。如今印書成本大幅度下降,多印一兩部書并不是太大的問題。新舊兩部史相對照,白紙黑字,也能記載這個時代的變遷,讓後人有更确切的感受。
蔡邕如釋重負,心情大好。他主動提及了新版的計劃。他雖然在襄陽著史,卻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作為有名的大儒,各郡縣出版新書都會送一份給他,不少學問争論還需要他仲裁,因此他對學術界的動向一清二楚,就連楊彪、黃琬還在撰寫中的官制史稿都如數家珍,對孫策的希望早有領會。
“大王所求者,道也。”蔡邕如是說,自信滿滿。“先天地而生的道,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道,不以人心為轉移的道,是為道學。”
張纮聽了蔡邕的意見後,有些擔心。“會不會與道家學說相混,讓人誤以為是《淮南子》一類。”一邊說,他一邊看了孫策一眼。
孫策心領神會。張纮考慮的不僅是學術問題,還有政治問題。劉安召集門客著《淮南子》是有政治目的的,劉安後來也成了謀逆的藩王。謀逆也就罷了,關鍵是他還失敗了。如果将他提倡的學說命為道學,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劉安,也會讓人覺得他孫策就是劉安的翻版,不吉利。
蔡邕顯然深谙此道,撫着胡須,面露得意之色。“此道學非彼道學,《淮南子》不過是一群門客的文集,且不說那些人是不是真正的學者,其書内容也不統一,不過各說各話罷了,互相矛盾之處不一而足,隻可稱為彙編,不能稱為新學。大王提倡新學,卻不唯古,不唯賢,唯道是從,上下而求索,直追道之本原。道者,衆妙之門,玄之又玄,我覺得可以稱為玄學。”
孫策愕然,怎麼折騰了半天,又回到玄學上去了?
“大王以為不妥?”蔡邕看起來有些意外。
孫策沒吭聲,轉向張纮。張纮卻覺得不錯。“玄學好,幽而遠,小而隐,環環相扣,有上古結繩計數之象,乃是文明之始,溯本求源,可以将儒道及百家一舉囊括,撷采百家精華,再開新風。”
孫策仔細想了想,也覺得張纮說得有理。他對玄學有先入為主的印象,覺得玄學就是不切實際的學問,實際上真正的玄學并非如此,開始是有抛棄儒學之繁缛,返本清源的用意在内,也就是他所做的,蔡邕所說的求本源之道。隻是後來魏晉政局動蕩,司馬氏得位不正,刻意打壓士林,這才将玄學引入歧路。
玄學的出現并非偶然,而是學風發展到漢末,讀書人意識到儒學出現了偏差,自覺的進行反省、糾偏的趨勢所然。他的出現并不是逆轉趨勢,而是往其中添加了一些唯實的因素,甚至可以說,他為玄學的出現提供了助力,讓玄學提前幾十年出現了。
既然如此,何樂而不為?蔡邕提出這個名詞,提倡新學風,總比他一個半文盲更有号召力、說服力。連蔡邕這樣的老學者都可以改變思路,主動求新求變,不正是他期望的結果麼。
“蔡公不愧是當代通儒,一語破的。”孫策笑眯眯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