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衍深有同感。
浚儀三面臨水,兵力鋪展不開,強攻是不太現實的。所以他決定采用許攸故計,築堰圍城,水淹浚儀。雨季将至,到時候下幾場大雨,浚儀城就泡在水裡了,不攻自破。
所以荀衍到了浚儀之後,沒有安排人打造攻城器械,卻命人築堰。許攸當年築了一半的堰還殘留了一部分,他就接着施工,夜以繼日,大張旗鼓,就是要讓城裡的陸議看到他的決心,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者派人向滿寵求援,或者棄城投降。
董昭贊成荀衍的方案,又進一步提出,浚儀可以圍而不攻,陳留卻可以強攻。築堰完成,将陸議困在城中之後,就可以留一部分騎兵監視浚儀,然後将主力調往陳留。拿下陳留,不僅可以獲得城中的物資,還能擋住沿浪蕩渠和睢水而來的援兵,徹底斷絕陸議的希望。
荀衍采納了董昭的建議。陸議奇襲陳留的事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想自己攻陳留的時候被陸議在背後捅一刀,所以先築堰把陸議圍住。如果陸議還敢出城,呂布、趙雲率領的騎兵會讓他有來無回。
陸議也沒閑着,在荀衍築堰的時候,他派兵出城,玩了幾次夜襲,破壞了一些土堰,但荀衍防得很嚴密,沒讓陸議占什麼實質性的便宜,被破壞的土堰很快修複,工程進度基本符合他的預期。唯一的麻煩就是浚儀城周邊百裡的百姓都逃了,抓不到足夠的民伕,隻能由将士們自己施工。日夜勞作,還要防備城頭的暗箭狙擊,搞得身心疲憊,怨聲載道。
荀衍、董昭卻不敢大意,嚴防死守,不給陸議出城偷襲的機會。
——
孫策站在殿前,輕拍着欄杆,遠望北方的天空。
細雨霏霏,北方的天空烏雲密布,這場雨已經下了兩天,雖然一直不大,卻也沒有停的意思。氣溫倒是不低,隻是到處濕漉漉的,讓人很不舒服,尤其是對來自兖州的毛玠而言。一江之隔,建業比江北更顯悶熱,他沒有準備,衣服穿得有些多,出了一身汗,内外的衣服都沾了水,貼在身上。
“曹子修還真是好意思啊。”孫策轉身看着毛玠。“送我妹妹和外甥回來也就算了,怎麼連丁夫人也送回來了?他們父子與我為敵,就不怕我将她們都砍了?”
毛玠躬身施禮。“大王,曹使君也是無奈。早在袁譚入境之初,他就想歸隐讀書,已經派人清掃了庭院,隻是父命難違,不得不如此。他與使君不僅有姻親之故,更有知交之托,相信大王不是傷害婦孺之人。”
孫策哼了一聲,撚着手指,發狠道:“這可說不定,我殺的人也不少。”
毛玠不吭聲。他知道孫策嘴上說得越狠,越不可能真殺丁夫人。事已至此,殺了丁夫人也無濟于事,隻會與曹昂反目,壞了自己名聲,大可不必。曹昂向天子投降是忠——他本來就是朝廷委任的兖州刺史,不是孫策的部下——去益州是孝,本身并無可指責之處,孫策也不會抓住他不放。
最後的勝負取決于戰場,而不是取決于丁夫人的性命。這一點,大家都清楚。
“曹子修受了我這麼大的恩,将來與我對陣,要讓幾舍啊?”
“曹使君不會做出如此不義之事。”毛玠拱手說道:“他親口說過,此生絕不與大王對陣。如果曹益州逼他這麼做,他甯可解甲歸田,束手就縛。”
“真的假的?”
“大王可以相信曹使君。”
孫策轉過身,靠在欄杆上,笑眯眯地打量着毛玠。“你相信他嗎?”
“我相信。”毛玠迎着孫策的目光,眼神鎮定。“大王,曹使君忠孝仁義,是亂世中的君子,深得我兖州俊傑信服。陳宮、于禁背井離鄉,跟着曹使君遠赴益州,程昱城破被俘,甯死也不接受袁譚的禮聘,就是明證。”
“你既然相信曹子修,為什麼不跟他去益州?”
毛玠挪開了目光,歎了一口氣,良久才說道:“義不再辱。我雖然欽佩曹使君的品德,卻不相信他們父子能擊敗大王。益州可自守,卻不足以逐鹿天下。邯鄲學步,也很難青出于藍。既然如此,又何必多造殺傷,不如返鄉讀書,獨善其身。”
孫策點點頭。“兖州正亂,怕是無法安心讀書。如果孝先不嫌棄,就暫時留在建業吧。将來平定了兖州,再返鄉不辭。”
毛玠躬身領命。
孫策與張纮、虞翻商量了一下,決定安排毛玠先在張纮的首相府做掾史,熟悉一段時間後再具體任務。首相府有委任選拔官員的責任,毛玠在兖州時負責的就是這件事,現在還做這件事,輕車熟路,為人又清廉公正,很合适做這個工作。
到目前為止,兖州人還沒有形成派系的基礎。由一個兖州人來做這件事,與任何一個派系都沒有直接的關聯,可以避免不同派系之間的攻讦。
——
丁夫人姊妹躬身下拜,向王後袁衡行禮。
袁衡欠了欠身,伸手虛托,又命人安排座位,請她們入座。孫尚英也領着孩子上前,袁衡起身離席,拉着孫尚英的手柔聲安慰,又疼愛的捏捏孩子的小臉。
“人家都說外甥像阿舅,這孩子還真有點像大王呢。”袁衡啧啧稱奇,對袁權等人笑道:“将這幾個孩子放在一眼,像不是親兄弟?”又對孫尚英說道:“好了,好了,不要傷心了,大王養得你起你們母子。再過幾年,等大王攻破益州,擒了曹子修來,你們夫妻父子不就又能團圓了麼。”
丁夫人也忍不住笑道:“王後說得對,阿英,你就不要擔心了。這孩子能跟着幾位王子一起玩耍,也是他的福氣。真要去了益州,能學出什麼好來?”
丁如意聽了,忍不住扯了一下丁夫人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說了。丁夫人對曹操怨氣極重,一提到曹操就沒好話。平時說說也就罷了,在袁衡面前說,未免丢臉。丁夫人會意,也覺得失禮,把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時,外面傳來吵鬧聲。袁衡使了個眼色,袁權立刻起身去看,剛走到門口,有女衛來報,孫捷和夏侯稱打起來了。丁如意吓了一跳,連忙起身請罪。夏侯稱比孫捷要大三歲,這兩年又跟着曹昂習武,身手很不錯,這要是打傷了孫捷,那可有些麻煩。
袁權卻不着急,一邊讓人将孫捷他們叫來,一邊不緊不慢地問原委。女衛說,夏侯稱兄弟在殿外等候接見,遇到了路過的孫捷等人,原本還好,老朋友見面,說得挺開心,後來通報姓名,得知黃叙是黃忠的兒子,頓時變了臉色,說了幾句重話。孫捷不服,就和夏侯稱嗆了起來,然後就動了手。好在夏侯衡、夏侯霸及時攔住,倒也沒糾纏多長時間。
女衛還沒說完,一群半大孩子被女衛帶了進來,孫捷、夏侯稱走在前面,一人烏了一個眼圈,咬牙切齒,一個不服一個,像一對鬥雞。看起來,夏侯稱像是吃了虧,左手捂着右肩,眼圈有點紅。
“大虎,這是怎麼回事?”袁衡不緊不慢的問道。
孫捷拱手施禮,老氣橫秋的說道:“啟禀母後,沒什麼事,就是我和夏侯稱久别重逢,小切磋了一下,看看他這幾年有沒有用功。”
“是麼?結果如何?”
“還行,力氣不小,身體也比以前壯了一些,就是教他武藝的師傅不行。”孫捷一本正經地說道:“他隻會戰場上的武藝,不會角抵,拳腳更是一蹋糊塗,被我輕松擒住了。”
“你耍賴!”夏侯稱不服氣的叫道:“我阿兄說了,角抵是俳優小技,不是殺人技,不能用于比武呢。”
“你阿兄懂個屁。”孫捷不屑一顧,話一出口,這才想起夏侯稱說的阿兄不是夏侯衡、夏侯霸,而是曹昂,連忙向孫尚英施禮。“二姑,我說錯了,二姑父不是屁,呃……”
看到孫捷窘迫,堂上衆人都忍不住笑了,隻有袁衡忍住了,沒有笑。她輕輕哼了一聲:“且不說你們以前就是好朋友,就說是你二姑帶回來的客人,你也不應該和人動手。你的手太快了,要磨一磨,罰你抄一遍《孫子兵法》,可服?”
孫捷撓撓頭,滿不在乎。“母後,别抄《孫子兵法》了吧,我都會背了。改抄《吳子》吧。”
“可!”袁衡忍着笑,揮揮袖子。“下去吧,好好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君子無所争,必也射乎。真要分勝負,去觀德堂比射藝吧,請你三姑做裁判。”
“喏。”孫勝再拜,轉身帶着一群小夥伴去了,昂首闊步,像是打了大勝仗的将軍。走了兩步,見夏侯稱沒跟上,又折了回來,攬着夏侯稱的肩膀就走。明明夏侯稱比他高一些,看起來有些别扭,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大大咧咧地拍着夏侯稱的肩膀。“我說阿稱,你阿兄說的那些呢,也對也不對,角抵本來就是軍中武藝,怎麼成了俳優小技?他就是讀書讀傻了,你不能全聽他的,尤其是現在到了吳國,你要聽我的。我都打赢你了,還能騙你?你聽我的,我就教你……”
夏侯稱連聲答應,一邊比劃一邊說道:“你一定得教我,尤其是最後那一招。”
丁夫人、丁如意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