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譚心中湧過一陣強烈的不安。
他知道孫策的實力很強,不能力敵,更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對付的,可孫策主動兩路進攻益州還是讓他意外。如果情況屬實,這是一個不祥的信号,孫策的發展速度比他們預期的還要快,除了三面圍攻,沒有人能單獨面對他。
在田豐、沮授、郭圖等人的計劃中,形勢是分明的,機會也是有的。曹操主動進攻荊州,吸引孫策的注意力,将孫策的注意力引到易守難攻的益州、交州方向。一旦孫策的主力深入叢林,久戰不克,師老兵疲,袁譚就會在冀州發動攻勢,逼孫策在數千裡的戰線上疲于奔命,以群狼搏虎之勢消耗他的實力,延滞他的發展速度,甚至拖垮他的經濟,然後再一哄而上,瓜分他的屍體,相互之間再決勝負。
如今形勢是按照預定的方向發展,趨勢卻有些不對頭。孫策對益州勢在必得,咄咄逼人,有可能在短時間内拿下益州,所有的計劃都有可能落空。一旦益州落入孫策手中,天下形勢就難以逆轉,對所有人都不利。
袁譚不願意相信,但他卻不能不早做準備。集結人馬、調運糧草都需要時間,他必須搶在曹操支持不住之前出兵,牽制孫策,等孫策拿下益州,一切都晚了。
可是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幽州還沒有平定,與劉備的聯盟也不穩固。如果他進攻中原的時候劉備擋不住太史慈,甚至再次反複,與太史慈結盟,冀州的形勢堪憂。還有并州。賈诩的态度如何?他如果倒向孫策,從并州東進,可以直接進犯冀州腹地,威脅同樣不可小觑。
袁譚心中忐忑,沮授也很不安。他不知道能相信誰,在情報得到确定之前,他無法做出判斷。可是荊州南部離冀州太遠了,滞後延重,有可能贻誤戰機。從常理來說,就算孫策實力很強,由漢中或者武陵方向進攻益州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要半年以上,消息滞後幾天并無影響。可是孫策這幾年的戰績實在太驚人了,與他有關的事都不能以常理推測,總要多加幾分警惕。
袁譚随即撤後。臘月二十八,他返回邺城,與田豐溝通之後,正式與崔烈見面,接了诏書。
诏書說什麼并不重要,大家心裡有數。袁譚最關心的是周瑜從武陵進兵的消息真僞。崔烈一口咬定情報可靠,周瑜正在從江陵移屯武陵,将溯沅水而上,進入牂柯,争奪益州南部。袁譚等人卻是将信将疑。周瑜移屯武陵也許是真的,可是誰知道他是不是疑兵?黃忠率部進攻漢中已經數月,連一個房陵都沒拿下,周瑜穿過武陵進入牂柯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即使不懂軍事,看一眼地圖也能看出兩個戰線的難易。
武陵不是那麼好打的,幾千裡的山區、叢林,人煙稀少,大軍所需的糧草完全依賴運輸,山裡的蠻夷又剽悍好鬥,不服管束,秦漢以來,但凡涉及到江南的戰事都是興師動衆,損耗驚人。孫策謹慎,不可能不了解這些戰例。
聽起來更像是朝廷為了讓他們出兵而編造的謊言。
崔烈是前輩,袁譚不能當面說他說謊,隻能旁敲側擊,又找了一些借口,一是拖延時間,等待确認,二是讨價還價,再要一些好處。袁譚提出的問題很多,其中一個便是進行對賈诩、劉備和曹昂的安排。這三個人都與他接壤,又與孫策關系密切,他們是什麼态度,對冀州影響很大。
崔烈說,朝廷對曹昂早有安排,專門安排了使者去兖州傳诏,隻不過曹昂與孫策有姻親關系,所以是密使,消息沒有公布。劉備那邊也好說,他馬上就要去幽州傳诏。張則已經回到長安,向天子彙報了劉備的情況,朝廷将籠絡劉備,至少可以保證他為袁譚擋住太史慈,護住冀州後翼,甚至有可能讓他派兵協助袁譚。
至于賈诩,那就更不用袁譚擔心了。涼州人入朝,他們早就和賈诩聯絡,取得了默契。若非如此,賈诩能做并州牧,還兼管着河東、弘農?人都是自私的,涼州人尤其如此,賈诩也不例外。這是涼州人有史以來最好的機會,他們怎麼可能放過。
說到涼州人,崔烈的言語變得有些刻薄。他是當年力主棄涼的中堅,如今看着涼州人遍布朝野,戾氣難免有些重。在長安不能放言,如今回到了冀州,他再也不用有任何顧忌。
盡管崔烈說得慷慨激昂,袁譚還是将信将疑,最終也沒給崔烈一句準話,倒是提出了一個要求:河内。考慮到曹昂在兖州,他希望朝廷能将河内劃歸他節制,将來有機會,他想從河内進兵,威脅洛陽。
崔烈早有準備,一口答應。河内目前是模糊地帶,沒有明确的歸屬,基本上由當地世家自治。名義上,河内是京畿,當由朝廷管理,但朝廷遷都長安之後,潼關以東都失去了控制,賈诩等人一度進入河内,卻被袁紹打得鼻青眼腫,灰溜溜的退了回來。袁紹官渡兵敗,袁譚退守邺城,也放棄了對河内南部的控制,隻保留了北部數縣。魯肅奉孫策之命鎮守洛陽,但他隻能控制河南,對河内的影響非常有限。至于張燕等黃巾餘孽,那就更不用說了,隻能偶爾流竄到河内打劫,根本無法立足。
将河内交給袁譚管理,對朝廷來說沒什麼損失。河内為三河之一,有史以來就是京畿重地,世家、豪強的根基深厚,别人都控制不住,隻有袁譚有可能。袁譚控制河内,與魯肅夾河對峙,本身也符合朝廷的要求。必要時與河東世家聯合,還能逼賈诩就範。
崔烈特别提醒袁譚,河内世家衆多,溫縣司馬便是其中之一。溫縣司馬也算是名門之後,原本是武職,最近幾代人由武轉文,服膺儒學,數世二千石,去年逝世的家主司馬儁官至颍川太守,當世家主司馬防本人官至洛陽令、京兆尹,曾簡拔過曹操,算是曹操的故主,如今賦閑在家,生了好幾個兒子,其中不乏人才,袁譚要想在河内站穩腳跟,應該禮敬司馬防,辟除他的兒子為吏,拉攏河内世家。
袁譚很感激。他敷衍崔烈,崔烈卻是真心誠意地為他着想,出謀劃策。
送走崔烈後,袁譚與田豐等人商量,決定委任荀衍為河内太守。與世家打交道,自然是荀衍這樣的世家子弟更合适。與此同時,袁譚派主簿耿苞去溫縣,拜會司馬防,辟其子為吏。
——
除夕,昌邑,州牧府。
曹昂靠在憑幾上,托着腮,看着搖晃的火苗出神。
丁夫人坐在一旁,正和丁如意閑聊,夏侯衡、夏侯霸圍在一起玩遊藝,曹英則擠在孫尚英身邊,不知道說些什麼,嘀嘀咕咕的,小臉通紅,不知道是被火烤的還是害羞的。
應該是說出嫁的事。她和孫翊有婚約,如果不是年齡太小,早就成親了。前兩天,孫策派人送了禮物來,其中就有孫翊給曹英的幾匹上等衣料,讓曹英很是開心,在小姊妹們面前很有面子。
過了年,就讓她去襄陽吧。曹昂心中做了決定。他招了招手,曹英看見,立刻湊了過來,伏在曹昂肩上,摟着曹昂的脖子,親昵的問道:“阿兄,有什麼吩咐?要發厭勝金錢嗎?”
“你阿兄窮,發不起金錢。你想要金錢,明年去襄陽吧。”
“哼!吝啬。”曹英手一揚,一枚金燦燦的厭勝金錢出現在曹昂面前。“我不用去襄陽也有。”
“哪來的?”
“嫂嫂給的。”曹英做了個鬼臉,沖着孫尚英笑了笑。聽到她的話,一旁的夏侯衡三兄弟都轉過頭來,看到金燦燦的厭勝錢,都瞪大了眼睛,夏侯衡、夏侯霸年紀大些,不好意思開口,八歲的夏侯稱卻沒這個顧慮,轉了過來,央求道:“英姊姊,英姊姊,能不能讓我看一下?”
“看一下可以,可不準搶。”曹英故作大方的遞給夏侯稱,眼睛卻不肯挪開片刻,也不松開系繩,生怕夏侯稱搶了厭勝錢就跑。夏侯稱是遺腹子,生下來就沒父親,丁夫人最憐惜他,别人不敢和她搶東西,唯有夏侯稱敢。真要被他搶了去,她未必能讨得回來。
“二将軍沒送你兩枚?”
曹英羞惱,搶白道:“他又不是我兄長,為什麼要給我厭勝錢?你怎麼沒給嫂嫂厭勝錢?”
曹昂大笑,拍拍曹英的手。“阿英,明年就讓你出嫁吧,反正你現在也是孫家人了,連說話都幫着你嫂嫂。”
“你是說嫂嫂還是孫家人,不是我們曹家人?”
“呃……”曹昂自知失言,有些窘迫。他偷偷看了一眼孫尚英,莫名的有些心虛。孫尚英究竟是曹家人還是孫家人,他還真不敢斷定。他們的确有感情,可他們畢竟不是普通人家的夫妻,身不由己。這些事曹英不懂,但孫尚英肯定懂。
丁夫人見狀,皺了皺眉。“子修,郗慮突然來訪不是返鄉省親這麼簡單吧?是不是帶來了什麼消息?你可得有定性,不要被人迷惑了,做了别人手裡的刀,親者痛,仇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