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面紅耳赤,明知太史慈并無惡意,還是覺得很沒面子。
太史慈在九都督中排名第二,掌管半個幽州,論實力隻有劉備與他相當,他一個涿郡太守自然不夠資格。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論實力,他并不比太史慈弱,他當年為孫策奪取九江的時候太史慈還沒過江呢。若不是他千裡迢迢的趕來幽州,太史慈隻怕要向後挪一挪,給他騰個位置。
見關羽反應強烈,陰着臉一言不發,太史慈心知有異,卻也不直接詢問,主動轉換了話題。他與關羽相處朝夕相處數月,知道關羽的脾氣。他不想說的事,直接問是問不出來的。
“秋後出戰,你們有什麼目标?”
“你呢?”關羽反問道。被太史慈調侃了一句,他對聯手出征草原的計劃興趣缺缺,不想再提。
“我沒什麼明确目标,就是例行清掃。公孫度在扶餘一帶作戰,效果不錯,可能會有扶餘人西遷,我順便送他們一程。”太史慈很清輕松,還有些促狹。“你與我一起作戰,恐怕撈不到什麼功勞。倒不如直搗彈汗山。你回去問問劉玄德,看他有沒有興趣,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關羽蠶眉微蹙,心情更加糾結。
太史慈前年一戰重創東部鮮卑四部,去年又出塞掃蕩,東部鮮卑已經被他打殘了,稍有實力的部落不是投降了就是西遷了,隻剩下一些小部落苟延殘喘。公孫度去年率部征服了高句麗,今年又在扶餘作戰,那些扶餘人哪是公孫度的對手,不是躲就是逃。
太史慈已經基本解決了邊境的問題,可以養精蓄銳,出塞如同校閱,劉備身後卻是鮮卑人的王庭,眼下因為袁譚的緣故還算太平,卻終究是個隐患。劉備若與太史慈交戰,必然受制于袁譚。一想到劉備引袁譚為盟友,還打算将他從涿郡調換到漁陽,他更不以為然。
這根本就是兒戲,自取覆滅之道。
關羽很焦灼,有些走神。太史慈看在眼裡,也沒多說什麼,隻是沖着諸葛瑾使了個眼色。諸葛瑾會意,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太史慈命人将馬牽了出來,催關羽試馬。關羽想到将來很可能要騎着孫策送的馬,提着孫策送的刀與太史慈作戰,心裡更不是滋味,本想推辭,卻又實在喜歡那馬,想着劉備也說過孫策隻是有可能與朝廷為敵,目前還沒走到那一步,便半推半就的應了,翻身上馬。太史慈也牽過坐騎,兩人各帶數名親衛,出了城,奔馳起來。
正如太史慈所說,這幾匹涼州馬不以速度見稱,對關羽來說卻正合适,關羽過人的體重幾乎沒什麼影響,一口氣跑出十幾裡地,速度不見慢,反倒越跑越輕松,比起其他的戰馬跑上幾裡就力竭,這些涼州馬優勢明顯。
關羽更舍不得放手了。他暗自做了個決定,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不得不與太史慈對陣,他堅決不騎着這些戰馬上陣,也不用青龍刀。
回城之後,太史慈宴請關羽,兩人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席間,作陪的諸葛瑾說起了彈汗山。他前幾年在草原上遊曆,曾去過代郡、上谷,去過護烏桓校尉治所甯縣,看過邊塞和胡市,和鮮卑人、烏桓人都有過接觸。
“鮮卑人與烏桓人、匈奴人都不同,他們沒有見過大漢的盛世,也沒有被大漢的軍隊正面擊敗過,對大漢殊少敬畏。彈汗山就在塞外,離長城不到兩百裡,鮮卑人聚會時,遊騎常常入塞,桑幹河以北已非大漢所有。烏桓人與鮮卑人同種,多有來往。前兩年牛輔擊破美稷,匈奴人潰敗,有一些人也投靠了鮮卑。有烏桓人、匈奴人做引導,鮮卑人對我邊郡地形了如指掌,遲早必為大患……”
關羽見過諸葛瑾,對這位長臉的讀書人印象一般,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現在聽諸葛瑾說起鮮卑人,對邊郡形勢了如指掌,言之有物,頗感意外。張飛是代郡太守,田豫是上谷太守,他們一起議事時,看法還不如諸葛瑾透徹。這讓關羽更加擔心,張飛、田豫會不會太大意了,忽略了鮮卑人的威脅?
太史慈的建議值得考慮,趁着幽州暫時沒有大的戰事,先重創鮮卑人,至少拔掉彈汗山。鮮卑人将王庭立在這裡,簡直就是對大漢的蔑視,劉備既然以大漢宗親自居,豈能容忍這樣的污辱?孫策還沒有表示出對朝廷的不敬,他們就疑神疑鬼,鮮卑人将王庭建在眼皮子底下,他們倒熟視無睹,簡直是是非不分。
回去一定要和玄德好好說說。
關羽有了主意,随即問起了彈汗山的形勢、山川河流。諸葛瑾一一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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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慈将關羽送到十裡之外,拱手作别。
看着關羽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依依垂柳之中,太史慈撥轉馬頭回城,臉上笑容散去,眉心微微蹙起。諸葛瑾跟着他,神情卻很輕松,搖着馬鞭,吟起了詩。
太史慈靜靜地聽完着,眉心漸漸放松。聽諸葛瑾吟完詩,他贊了兩句。“子瑜好心情。”
“都督擔心什麼?”
“劉備。”
“劉備志大才疏,反覆難養,不是都督對手。都督又何必擔心他?”
“我倒不擔心他,隻是覺得關羽可惜,如此……”
“關羽桀骜不馴,有什麼好可惜的?”諸葛瑾打斷了太史慈,不緊不慢地說道:“都督覺得吳王當初沒有留下關羽是一個失誤?”
太史慈微怔,回頭看了諸葛瑾一眼。諸葛瑾不是那種尖銳的人,他一向和氣,今天卻有些咄咄逼人。他當然不認為諸葛瑾有什麼企圖,但諸葛瑾也絕不會無的放矢。
“請子瑜指教。”
諸葛瑾循循善誘。“都督,吳王當初如果留下劉備,關羽絕不會來幽州。可是那樣就好嗎?吳王該如何用劉備,又該如何用關羽?”
太史慈若有所思。他有點明白諸葛瑾的意思了。孫策不是不能留下關羽,而是他根本就沒打算留下關羽。劉備反覆,不安于現狀,不能放手使用。關羽又桀骜不馴,也很難付以重任。這兩人留在中原既不能不用,又不能重用,反倒不如現在劉備回到幽州,與袁譚互相牽制。關羽在劉備身邊,既是劉備的得手助手,又是劉備身邊一個不穩定因素。
“還是吳王高明。”太史慈如夢初醒,感慨不已。孫策在幾年前就做好的安排,他到現在才明白,還是經由諸葛瑾的提醒。
“都督是将兵,吳王是将将。”諸葛瑾淡淡地說道。“對于君主而言,知人善任,擇能而用,比沖鋒陷陣更重要。吳王知都督,都督卻不知吳王。”
太史慈哈哈大笑,拱手向諸葛瑾緻意。“慚愧,慚愧。”他籲了一口氣,渾身輕松,思索片刻又道:“這麼說,吳王對袁譚、劉備聯手的可能也早有準備?”
“袁譚、劉備各懷鬼胎,是不可能真心合作的,勉強結盟也不過是徒具形式,沒什麼威脅。可是有他們領頭,那些對吳王心懷滿的守舊之徒就有了聚集的機會,敵我之勢一目了然,何樂而不為?吳王行的是正道,依的是大勢,順勢者昌,逆勢者亡,此乃大道自然。有些人不是都督想救就能救的,要看他能不能自救。”
太史慈一聲輕歎。他明白了孫策的用意,卻還是為關羽感到可惜。以關羽那性格,讓他痛改前非何其難也。除非劉備倒行逆施,讓他失望,又或者劉備窮途末路,不得不再次向孫策俯首稱臣,關羽或許還有為孫策效力的機會。
可是這又能怨誰呢?也許,這就是他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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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羽回到薊城,向劉備提議改變計劃,襲擊彈汗山。
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案可行。彈汗山是鮮卑人的王庭,對幽州來說是個隐患,如果不及時拔除,不管劉備将來與誰開戰,都很難免除後顧之憂。劉備想立功封王,攻擊鮮卑人,奪取鮮卑人的王庭,正是一個好機會。
劉備哭笑不得,想不到關羽去了一趟昌黎會生出這麼大的變化。他很擔心,以關羽那藏不住事的性子,太史慈說不定有所警覺,不肯與關羽聯手,這才鼓動關羽攻擊彈汗山。
攻擊彈汗山,奪取鮮卑人的王庭,聽起來很美,可是做起來卻一點也不容易。鮮卑人不是中原人,他們逐水草而居,王庭充其量隻是一個象征,丢了就丢了,最多損失一些臉面,實力影響不大。正因為如此,攻擊彈汗山不僅沒什麼實際意義,反倒可能引來鮮卑人的報複,從此他就别想有安甯之日了。
對劉備的猶豫,關羽很不高興。打異族你推三阻四,與對你我有恩的吳王為敵,你倒是積極得很。陽猛為什麼不肯回來?太史慈一萬騎大破東部鮮卑四部,你手握更多的兵力卻不敢對中部鮮卑動手,瞻前顧後,如此怯懦,誰願意追随你?
劉備惱羞成怒,拂袖而去。
關羽仰天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