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忠多少有點尴尬,但更多的是興奮。
他現在考慮的就是怎麼拿下漢中,完成孫策交待的任務,如果有可能,能在益州戰事中分一杯羹,那就更好了,根本沒想到後續如何安排。十年之後的事,誰會想到那麼遠,況且十年之後,他真的可以解甲歸田了。
可是他的部下不能,比如李嚴,十年之後,他正當壯年,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能有多大的成就取決于現在有多少積累。他如果隻考慮戰事,卻疏忽了培養人才,豈不是辜負了他們,辜負了孫策?孫策交給他的幾個人除了鄧展稍微年長一些,幾乎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十年之後,這些人将是吳國的骨幹。
即使是他自己,五十多歲也未必一定要退休,花甲之年依然征戰四方的将領太多了,他怎麼能安心養老。作為孫策最早的将領之一,他還不如徐庶看得遠,有擔當。
“元直雖在武關,對襄陽的學術卻了如指掌,蔡大家的文章一定看得不少,以後還要請元直多多指點。”
徐庶大笑。他知道黃忠反應過來了。他之所以有這樣的判斷,正是出自蔡琰的研究。他相信蔡琰突然轉變研究内容絕不是一時興趣。作為孫策倚重的筆杆子、位列九都督之首周瑜的妻子,蔡琰的研究有很明顯的指向。黃忠等人是武将,缺少學術背景,很可能熟視無睹,不明其中真意。他既然被孫策安排來協助黃忠,當然要提醒他這一點。
這關系到漢中之戰究竟怎麼打。
李嚴很郁悶。他雖然隻是挂名軍師,出謀劃策并不是他的主要職責範圍,但一見面就被徐庶将了一軍,着實有些丢臉。
黃忠與徐庶談了好一會兒。既然漢中之戰不僅僅是為了奪取漢中,更是為了以後進攻益州甚至征讨天竺作準備,那就不能局限于求勝了,培養人才,錘煉出一支擅長山地、叢林作戰的精銳才是重點,參加這場戰事的将士中要産生一大批精通山地戰的将領才行。
徐庶侃侃而談。
孫策之前就對山地戰有一些總結,确立了一些原則,打下了基礎。但這些還不夠,一是那些原則并不全面,也未必完全适用于漢中;二是軍中将士真正重視這些原則的人并不多,包括講武堂畢業的将領在内,真正能将那些理論運用到實踐中的還是少數,更别說推陳出新,對既有理論進行擴充、修正了。
當務之急,一是加強學習,讓每個人将領都有相對明确的目标,并為此目标付出努力;二是對既有原則進行分析,與實際進行對照,看看還有哪些地方需要予以重視,将山地戰作為一門學問來研究,将漢中之戰當成實踐和檢驗的課堂,而不僅僅是一次任務。
聽了徐庶的分析,黃忠豁然開朗,以前有些不太清楚的問題現在變得一目了然。他明白了孫策為他組建這個班子的良苦用心。徐庶足智多謀,有見識,堪當副将。徐晃為人謹慎細緻,是個偵察的好手。鄧展為人穩重,又通曉屯田,熟悉後勤。這三個人各有所長,不可替代。
黃忠随即請鄧展、徐晃來議事,為徐庶接風。四個人一邊小酌,一邊讨論,鄧展、徐晃和黃忠差不多,都贊成徐庶的建議,建議調整作戰方式,改變任務重心。
鄧展随即提出包圍房陵,搶收莊稼的建議。他在湖陽多年,一直負責屯田,深知糧食的重要性。不管多麼精銳的将士,一旦斷糧,不戰自潰。房陵、上庸等地之所以能成為縣治,就是因此這些地方有可耕種的土地,正是這些土地産出的糧食供應縣中的百姓和官員。
控制了這些糧食,城池不攻自破。周瑜、荀攸當初制定計劃時安排在七月出兵,應該就是考慮到了這個時間點的特殊意義。
黃忠很滿意。他本來還在為如何攻城犯愁。山地行軍,無法攜帶大型攻城器器械,就地制作也有不小的麻煩,如果能不用攻城就能解決問題,那當然是再好不過的。
黃忠随即安排任務,徐晃率部趕往上庸,将上庸的守軍堵在城裡,不讓他們出城收割,如果擋不住就一把火燒了。總而言之,不能讓城中的守軍得到糧食補給,讓他們面臨斷糧的困境。鄧展、徐庶則留在房陵,集中精力,準備搶收房陵城外的莊稼。
安排妥當,黃忠随即寫了一封軍報,派人送往襄陽,向孫策彙報戰術的調整和可能的影響。任務重心調整後,最大的影響就是作戰時間增長,他很可能無法在短期内攻克任何一個縣城,必須讓孫策做好等待的心理準備,必要時可能還要再運一些糧食。
圍城就是拼實力,看誰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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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黃忠駐紮在城外,圍而不攻,房陵長許義急了。
秋收将近,如果不能收割,僅憑城裡的餘糧,他支撐不了太久。房陵原本就不是富庶之縣,耕地有限,每年的收成勉強能滿足一年的消耗,積儲不多。為了能讓他堅持更長時間,吳懿從漢中運來了一些糧食,畢竟數量有限,一旦城外的糧食被黃忠收走,他最多再守兩三個月。
可是城外的糧食也足以支撐黃忠再圍兩個月,兩三個月後,要麼吳懿派兵解圍,要麼他舉城投降。讓他正面突擊黃忠的大營是不可能的,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就算他不懂軍事,僅從雙方将士的精氣神也能看得出來,他手下那些部曲根本不是荊州軍的對手。
漢中是吳懿的,丢了就丢了。部曲卻是他許家的,死一個少一個。
他派人出城,向吳懿求援。
但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從第二天開始,他派出去的信使陸續被黃忠送了回來,有的還活着,有的則身首異處,有的幹脆隻有一顆首級。活着回來的斥候也像是見了鬼似的驚魂未定。他們一出城就被盯上了,荊州軍的斥候像不散的陰魂,追得他們不敢閉眼,那些人不僅裝備好,武藝高強,而且熟悉地形,走山路比他們還利落,有的還帶着狗,聞着一點味兒就追上來,怎麼也甩不掉。
許義不服,又派出一批信使,人數更多,分頭出城。為了确保有人能突出重圍,許義還派出三十名部曲,分作三組,每組十人,從不同的方向突圍。斥候通常是以伍為單位,五人一組,他派十名部曲同行,就算遇到黃忠派出的斥候也應該有突圍的機會。
但是很遺憾,沒到三天時間,這三組部曲就被送了回來。因為目标大,他們被發現的時間更短,很快就被對方圍住了。荊州軍行動迅速,配合默契,而且擅長弓弩,精通伏擊,他們莫名其妙就中了埋伏,還沒發現對手就被撂倒了一大半。
許義傻眼了。黃忠的部下是怎麼訓練的,怎麼比山民還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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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不能惹。”李嚴搖了搖頭,咂了咂嘴。
黃忠心裡歡喜。一向自負的李嚴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徐庶真的給他帶來了壓力。徐庶也的确有一套,三部斥候營集中使用,統一調度,将整個房陵圍得死死的,有明哨,有暗哨,有固定哨,有遊動哨,一方有警,至少有三組人馬可以趕往增援,确保既有兵力優勢,又能互相配合,讓對方插翅難飛。
不僅如此,徐庶還擅長審問。他隻要掃一眼,随便問幾句,就知道哪個俘虜更容易突破,哪個俘虜嘴硬,然後快刀斬亂麻,嘴硬的直接砍了,剩下的吓都吓傻了,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交待得清清楚楚。徐庶按照審問結果,在地圖上标出其他人的可能路線,重點布防。
幾天下來,許義派出城的斥候無一漏網。
雖說有徐晃提供的情報做基礎,但徐庶從俘虜口中得到的信息越來越多,短短幾天時間,他對房陵周邊的形勢已經了如指掌,隻怕徐晃看到了也要贊一聲高明。
“正方,讀書還是有用的。你還年輕,不要浪費光陰,有時間還是多讀些書。你最近有點驕傲,不像以前那樣好學了。徐元直有才,難怪當初大王一眼就相中了他,你要向他多學習。講武堂傳授的都是兵法基礎,隻能讓你不犯大錯,中規中矩,你要想成為名将,還要自己下苦功。”
李嚴尴尬的撓撓頭。“都督,他可是做過刺客的,這打探消息、審問俘虜的手段我可比不上。再說了,這讀書人的腸子彎彎繞,我哪學得來。”
黃忠圍着沙盤來回轉了兩圈,沉吟片刻。“正方,大王從襄陽起家,南陽是他掌握的第一個郡,也是新政開始的地方,他對南陽期望甚厚,對你也有栽培之意。但是你也要看到,大王身邊人才濟濟,前有張相、虞相、郭祭酒這樣的英才名士,後有龐士元、諸葛孔明這樣的天才少年,你如果裹足不前,遇到超過自己的人不是虛心請教,而是冷言冷語,十年以後,如何與他們競争。滿招損,謙受益,豈是虛言哉?”
李嚴面紅耳赤,躬身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