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欲取幽州,先取遼東。欲取遼東,先取沓氏。”
“詳細說說。”
見孫策并無意外之色,甘甯不敢怠慢。他知道孫策雖以勇武著稱,卻非匹夫之勇,極其注重戰前謀劃,每次大戰之前,軍謀處都會做大量的資料收拾、整理工作,推演戰局,分析利弊。孫策既然有意幽州,自然對如何攻取幽州有所謀劃,說不定方案都拟好了。問他不是請教,而是考核,看他有沒有見識,然後決定用不用他。這可不能大意,等了這麼久,總不能最後便宜了别人。
甘甯打起精神,分析他計劃中的遼東方略。
沓氏縣是遼東一個縣,就在海對面,由青州渡海到遼東就在沓氏登陸。沓氏有兩個優點:一是與中原最近,農耕發達,有不少耕地,可以屯田駐兵;二是有良港,可以停泊巨艦。有了這兩個優勢,沓氏縣就具有了水師駐紮的條件。
除了本身的優勢,沓氏還有一個好處,離襄平很遠,中間還隔着深山茂林,隻要把幾個關口一堵,公孫度就很寸步難進,想奪回沓氏基本上就是做夢。我軍有戰船,可以從水路進攻,避開山嶺,可謂是揚長避短,一舉兩得。
最後,以沓氏為水師基地,北上可以取襄平,西進可以威脅漁陽、廣陽,如果暫時條件不具備,還可以東進取樂浪,左右逢源,可攻可守。
聽完甘甯的計劃,孫策放聲大笑,指指甘甯。“興霸,吃獨食不是好習慣,你要習慣與他人合作作戰,而不是隻着眼于水師。水師有水師的長處,也有明顯的不足,要想真正控制遼東,隻有水師是遠遠不足的。”
甘甯嘿嘿笑道:“将軍,水師也不是隻有水戰,上了岸,我們不弱于步卒。”
“可是你能把戰船拖上岸嗎?若對手固守不出,以騎兵遊弋,待你上岸便用騎兵突擊,你待如何?”
甘甯嘴角帶笑,卻不說話,既不附和孫策的意見,也不否定。孫策心中明白。甘甯有相當的戰略眼光,并非不知道步騎結合,水陸并進的道理,他隻是着重點明水師的重要性,一切從發揮水師的優勢出發。俗話說得好,屁股決定腦袋,他身為水師将領,自然不會将自己排除在外,看着别人吃肉,他連湯都沒得喝。
孫策話鋒一轉。“你覺得麋芳能力如何?”
甘甯想了想。“不算出類拔萃,但也不弱。”過了一會兒,又道:“最近跟着将軍在中原曆練,應該會大有長進吧?”
“讓他配合你,如何?”
“當然好。”甘甯大喜,一拍大腿。“這再好不過了。”
孫策十指交叉,向後靠在艙壁上。如何攻取幽州,軍謀處已經讨論了很多,提出了幾個方案,争論很大,但是有一點大家都沒什麼異議:暫時不宜介入劉備與袁譚的戰局,應該趁着他們互相牽制,騰不出手的時候先取幽州東部,也就是遼東、樂浪諸郡。即使如此,也不宜直接攻擊遼東郡治襄平,應該做好攻守兩手準備。攻,就是在條件适合的時候主動攻擊襄平。守,就是在攻擊襄平的把握不大時可以堅守,或者攻其薄弱環節,比如樂浪。
這次出征是一場大戰,孫策親臨戰場,江東子弟必然是主力之一。從長江以南來到黃河以北,而且是冰天雪地的遼東,江東子弟兵能不能适應這裡的氣候是一個值得懷疑的問題,倉促作戰很可能造成嚴重的非戰鬥減員。
大海對面的樂浪郡就是以後的朝鮮,新中國成立之後,曾在那裡與美軍戰鬥了三年。戰争初期因為準備不足,剛從東南沿海調來的軍隊沒有足夠的保暖衣物,被凍死的将士數以千計。那可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在殘酷的氣候面前損失慘重。他承受不起這樣的損失,在真正的大戰之前,他需要一些時間來讓江東子弟兵适應這裡的氣候。适應也不是讓他們在這裡住着,必要的戰鬥還是要進行的,在挑戰真正的對手之前,先找一些軟柿子捏捏非常有必要,以戰養戰也是減少消耗的一個辦法。
甘甯提到了向東攻擊樂浪郡,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樂浪郡的戶口和遼東相近,又遠離襄平,公孫度鞭長莫及,經營得當,也是一個不錯的基地,将來還可以做東進的跳闆,天下太平之後,如果甘甯還沒盡興,可讓他繼續向東去,讓他殺個痛快,免得他無事生非。麋芳之前就和甘甯合作過,脾氣還算相契,安排他與甘甯搭班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甘甯膽子再大,想必也不敢拿麋芳試刀。有了麋芳率騎兵協助,甘甯隻要自己不作死,能擋得住他刀鋒的人應該不多。
不過,那都是将來的事,眼前孫策最關心還是幽州本身。别人不清楚,他卻知道,在遼東、玄莬以北的密林深處,有一個被稱作遊牧民族搖籃的地方,一個叫鮮卑的遊牧民族正在茁壯成長,不久之前,他們中的強人檀石槐已經讓漢人見識了他們的戰鬥力,隻不過檀石槐命短,讓大漢逃過了一劫,将這場活劫延後了幾十年。
如今他來到遼東,自然不能坐視不管,遠征之前總要将後院打掃幹淨。
“興霸,遠征是将來的事,眼下還要着眼于遼東,我們要殺的不僅有公孫度、劉備,他們都是疥癬之患,我真正擔心的是烏桓人、鮮卑人。這些胡人就像草原上的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加以控制,等他們吃肥了,養壯了,就會觊觎我中原的土地。之前有匈奴人,衛霍橫行漠北,打垮了匈奴人,現在鮮卑人又壯大了。你在幽州這麼久,一定聽說過檀石槐這個人,如果他不是死得早,就是又一個冒頓。他雖然死了,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出現一個強人?趁他病,要他命,我聽着檀石槐的兒子争權,鮮卑人内讧,這正是一個好機會,拿下遼東之後,我們先到鮮卑人的老家走一趟,來個斬草除根,保北疆三十年太平。要和這些胡人較量,騎兵必不可少。”
甘甯對這個安排非常滿意。他搓着手,連聲稱謝。如果這個計劃能夠實施,這一輩子都不愁沒事做了。一想到刀頭舔皿的快意,他就興奮得發抖。
——
入住麋家的莊園,孫策受到了麋家兄妹的熱情接待。麋蘭已經過了妊娠反應期,如今能吃能睡,幾乎胖了一圈,面如圓盤,體态豐滿,皮膚也變得更加細膩。看到孫策,她有些擔心地說,家裡的老人說,她懷的可能是個女兒。
孫策安慰她說,女兒有什麼不好?陰陽平衡,我已經有兩個兒子了,有個女兒也不錯。再說了,你還年輕,又不是生一胎就結束了,保養好身體,将來還可以再生,不用糾結于生男生女。
麋蘭歡喜不禁,立刻把這件事扔在了腦後。她原本也沒把這件事當回事,在孫策身邊那麼久,她知道孫策并不讨厭女兒。隻是回家之後,麋竺總覺得有些遺憾,對他來說,麋蘭隻有生兒子才有意義,才能為麋家帶來保障,天天在麋蘭面前嘀咕,麋蘭的情緒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影響。
見孫策不以為然,麋竺雖然不贊同,也隻好保留意見。麋蘭拉着甄宓、甘梅等人去說私房話,孫策和麋竺、麋芳談正事。麋竺先向孫策介紹了幽州的情況,年前公孫瓒與劉和同歸于盡後,劉備、袁譚的使者就先後找到了他,希望能和孫策結盟,但條件一直沒談攏,這件事就拖延了下來。直到二月初,劉備堅持不住了,才派簡雍直接去見孫策。
孫策把與簡雍見面的事情說了一遍。劉備玩了個花招,想私下裡和諸葛亮拉上關系,卻被諸葛亮一眼識破。孫策随即禁了簡雍的足,到現在也沒有解除。簡雍倒也沉得住氣,雖然幾次請見,卻不積極,一副要死耗到底的模樣。
麋竺聽完,忍俊不禁。“看來劉備是真的急了。”
“他急什麼?”
“人才。”麋竺撫着短須,笑着搖搖頭。“劉備看似漁翁得利,實際上卻得罪了刺史張則和幽州世家。他接管了公孫瓒的實力,又拒絕了張則的建議,自然也成了張則和幽州世家的敵人,那麼多人死在公孫瓒的手下,這些人豈能和劉備合作?我聽說張則又召集了不少人,實力有所恢複,隻是袁譚搶占了涿郡,他不想讓袁譚坐收其利,這才沒有立刻發起攻擊。世家不依附,劉備能用的人隻有關羽、張飛等人,連幾個能做令長的心腹都挑不出來。”
“張則提了什麼建議?”
“我也是最近剛了解到的,所以沒寫進之前的報告裡。公孫瓒戰死之後,張則向劉備提出一個建議,如果他能趕走袁譚,奪回涿郡,張則願意将幽州托付給他,但是劉備拒絕了,随即就和袁譚達成了默契,退回安次,看着袁譚接管了涿郡。”
孫策沉吟良久,有點明白袁譚的使者為什麼現在還沒到了。很顯然,袁譚不像劉備那麼着急,涿郡到手,張則和劉備又不和,他的壓力并沒有看起來那麼大,自然可以從容一些。隻是不知道他接到朝廷的诏書之後還能不能這麼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