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連忙命人取來水,郭嘉舉起來就往嘴裡倒。孫策一把搶過。
“不能這麼喝,小心炸肺。”
“忘了,忘了。”郭嘉如夢初醒,重新接過,抿了一口含在嘴裡,過了一會才慢慢咽下去。接連喝了幾口,他用袖角擦擦嘴。“将軍,有新情況。”
“别急,慢慢說,天塌不下來。”孫策雖然也很急,但他經曆的事多了,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将軍,真不好說。弄不好,這次天真的會塌。”郭嘉苦笑道:“張子綱先生傳消息來,朝廷有诏書到洛陽,要求朱太尉率部勤王長安,你們父子和周公瑾都在征調之列。”
孫策盯着郭嘉半天沒說話,然後突然笑了一聲:“是哪個沒腦子的下這樣的诏書?”
“诏書當然是朝廷下的,不過做決定的還是司徒王允。”
孫策很無語,背着手,來回轉了兩圈。王允以天子的名義下诏,調洛陽的朱儁西進勤王,這不是胡說八道嘛。牛輔等人已經退入河東,洛陽、長安之間的道路暢,這時候誰還能威脅長安?這分明是給袁紹減壓啊。對了,王允和袁紹關系可不一般,他在何進大将軍府的時候就和袁紹愉快,當時袁紹司隸校,他是河南尹,兩人配合得很默契。
孫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去年年末,王允說動董卓派徐榮、牛輔率領五萬西涼精銳兩路進犯南陽,不僅僅是調虎離山,準備搞董卓吧?他是不是想一箭雙雕,順便也把袁術的影響力徹底清除掉?袁術雖然實力一般,但他畢竟是袁氏子弟,是唯一有可能對袁紹産生影響的人。
順着這個思路向前想,孫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在此之前不久,包括袁隗、袁基在内的袁家人都被殺了,地點在長安。史書上記載這是董卓下的命令,但當時董卓在洛陽,主持長安事務的人是王允,而且董卓對他言聽計從。王允如果想救袁隗絕對有機會,可是他好像什麼也沒做,直接把袁家殺得幹幹淨淨。
與董卓作對的是袁紹,袁隗、袁基可是配合得很,袁隗甚至親手将少帝劉辯扶下禦座,讓他向新帝行禮。董卓殺他們殺得很沒道理啊,這不是把袁隗、袁逢的門生故吏都往袁紹那兒趕嗎,董卓的腦子得進多少水才能幹出這樣的事?
王允絕對是故意的。他是黨人,袁紹是黨人領袖,他效忠的根本不是朝廷,而是袁紹。史書記載,他當時不肯赦免西涼人的原因之一就是怕山東生疑,後來長安被李傕等人攻破,他還是念念不忘山東諸公。山東諸公是誰?當然是袁紹。
孫策把自己的疑問對郭嘉、龐山民一說,龐山民目瞪口呆,覺得孫策信口開河,郭嘉卻覺得大有可能。别的不說,袁紹做了這麼多大逆不道的事,又是承制封拜,又是驅逐韓馥,甚至連立劉虞為帝這種事都幹出來了,朝廷有诏書指責過袁紹嗎?一句也沒有。相反,朝廷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對南陽下手。
除此之外,郭嘉還提供了另一個證據:袁隗等人被殺的消息傳到河北,按理說,就算是裝,袁紹也應該發哀遙祭。可袁紹當時别說哭,連一絲傷心的表情都沒有,照常飲宴娛樂。這隻有一種解釋,要殺袁隗、袁基的不是董卓,而是袁紹,王允執行的正是袁紹的命令,然後順手把這盆髒水潑到了董卓頭上。
龐山民臉色煞白,看看孫策,又看看郭嘉,就像看到了鬼似的。
孫策幽幽地說道:“山民兄,你能給我一個更合理的解釋嗎?”
龐山民茫然若失,眼神遊移,不停地自言自語。“太殘忍了,太殘忍了,非人也,非人也。”
郭嘉冷笑一聲:“為了袁氏新朝,為了天下,這點代價算什麼。高皇帝能将兒女推下車,父親都要被對手烹了,他卻想分一杯羹。王莽為了邀名,能獨生兒子都要殺。袁紹殺與他意見不和的袁隗、袁基又算得了什麼。依我看,這還早着呢,袁譚弄不好就是下一個。”
孫策很驚訝。“袁譚?現在?”
“為什麼不可以?太子向來隻有監國,不得出征。袁紹要控制兖州,可以派的人很多,哪怕是次子袁熙也行,為什麼偏偏派袁譚?他分明寵愛少妻幼子,這才找機會将袁譚趕出來。”
孫策看着郭嘉,覺得自己還是太保守了。“奉孝,袁譚準備和我做生意,給了我一份條件很優厚的訂單。我本來以為他是緩兵之計,現在聽你這麼一說,倒是有點明白了。”
孫策把事情經過大緻說了一遍,郭嘉一拍大腿,叫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當時就說袁紹和黨人在一起呆得太久了,浸染太深,不能自拔,行事偏激又外寬内忌,一旦得勢必然刻薄寡恩,荀文若還不信,現在……哦,我明白了,荀文若這是抽身之計啊。”
“什麼意思?”孫策追問道。郭嘉的思維太跳躍,他有些跟不上。
郭嘉眉毛色舞。“将軍,荀文若定然是看出了袁紹難成大事,所以才遠走長安,為自己準備後路。在此之前,曹孟德去長安也是如此。他們并沒有背離袁紹,卻抽身事外,以為袁紹謀求外援,成犄角之勢為名,積蓄力量,以待時變。如果袁紹成就大業,他們有别部之功,可效河西窦融,不失裂土分封。若袁紹自取其咎,人心思漢,他們可以做中興之臣。若中興無望,他們或取而代之,或另擇明主,進退裕如。”
孫策豁然開朗,連連點頭,贊同郭嘉的分析。他其實也想到了這些,隻是覺得過于臆測,現在郭嘉也是這麼想,他覺得可能性還真不小。
“奉孝,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朝廷的诏書不值一提,那隻是王允的一廂情願,說不定裡面還有荀文若的謀劃。将軍要考慮的隻是朱太尉。君子可欺之以方,朱太尉空有一腔熱皿,身荷天下之任卻不知權變,他很可能會奉诏西行。令尊在他的麾下很危險,必須提醒他小心,免受池魚之殃。”
孫策看着郭嘉,郭嘉也看着他,眼神淩厲。孫策搖了搖頭。“還是讓家父回來吧,有他鎮守豫州,我才能安心南下。”
郭嘉欠身施禮。“将軍所言甚是,子綱先生也是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