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颙應該到邺城了吧?”
“他應該去蕩陰。”郭嘉說道:“袁紹在蕩陰。要征讨黑山軍,蕩陰是最近的。”
“這個時候?”孫策有些驚訝。秋老虎熱成這樣,連他都覺得難受,袁紹這貴公子出身的人也能做到?
“這個時候才是最好的時候。”郭嘉咧着嘴,嘿嘿笑着,帶着一絲得意。“黑山離邺城太近,人數又多,随時可能對邺城造成威脅。公孫瓒退守河間,依然控制着冀州北部。不清剿黑山軍,秋後馬肥,一旦公孫瓒卷土重來,袁紹如何能放心迎戰?”
郭嘉呷了一口酸梅湯,潤了潤嗓子,接着說道:“黑山軍據險而守,但是他們也要吃飯,趁着這個時候或是搶收,或是幹脆一把火燒了,讓黑山軍無糧可吃,一個冬天下來,黑山軍就要餓死不少人。他們和公孫瓒結盟,攻奪邺城,惹惱了袁紹。袁紹如果不報複,他就不是袁紹了。”
孫策想了想,吃驚不已。這樣的辦法,三國時代有個人用過:諸葛恪。諸葛恪用這個辦法對付山越成效顯著,的确是個好辦法。但是他沒想到袁紹會用這個辦法對付黑山軍,曆史上沒記載,而且黑山軍也一直沒有屈服,和袁紹糾纏了很多年,直到公孫瓒被袁紹滅了,黑山軍也沒投降,最後還是投降了曹操。
是這個辦法不适合,還是黑山軍比山越更強?但不管怎麼說,袁紹的表現比他預計的要好。
也許是因為他最後失敗了,所以曆史有意無意的抹殺了他的戰績?
“奉孝,你覺得袁紹此人用兵能力如何?”
郭嘉瞅瞅孫策,意味深長。“将軍,比起你,袁紹更像楚霸王。”
孫策沒吭聲。這個答案大出他的意料。他問的是袁紹的用兵能力,郭嘉說他更像項羽,是說他有項羽一般的用兵能力,還是不僅于此?說起來,袁紹還真有點像項羽,出身貴族,登高一呼,天下響應。結果也很像,離問鼎天下隻差半步,甚至一隻腳已經踏了上去,最後卻莫名其妙的垮了,輸給曾經的手下。
當然也許不是莫名其妙,而是被曆史記錄者抹去了一部分真相,這才顯得撲朔迷離。
“将軍,界橋之戰雖說有公孫瓒自己失誤的原因,但袁紹出奇制勝也是關鍵,麹義以步破騎更是絕妙的勝負手。如果不是袁紹敢于用人,奮力一搏,就算公孫瓒有失誤也勝負難料。界橋,就是袁紹的巨鹿。”
界橋之戰已經過去幾個月,郭嘉陸陸續續的收到了更多的消息,對這場戰事的了解也越來越深入。孫策不問那些細節,他都是由郭嘉進行彙總綜合之後報給他,所以感覺沒有郭嘉那麼強。大概是郭嘉覺得他對袁紹不夠重視,這才借着在鴻溝旁閑談講古的機會提醒他。
孫策一直勸郭嘉抓大放小,勞逸結合,其實他自己也是經常被瑣務糾纏,一萬大軍的軍務已經很複雜了,還要為朱儁的主力部隊駐紮提供前期準備,再加上面對袁譚四五萬人,任何一點疏忽都有可能導緻慘敗,他根本不可能有放松的時候。
界橋,就是袁紹的巨鹿?也許吧,但袁紹的巅峰還沒有真正到來,幾年後,他将計就計攻殺公孫瓒,統一河北,才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時光。
孫策一邊想着曆史上袁紹的生命軌迹,一邊想着最近一段時間郭嘉送過來的界橋之戰資料,忽然有些明白為尊者諱的真正含義。袁紹敗了,他手下的馬仔曹操卻赢了,曆史由勝利者書寫,曹操怎麼寫袁紹呢?很頭疼啊。隻好含糊其辭,遮遮掩掩了。我通過史書了解的袁紹很可能已經變了形——因為他是失敗者——現在要對付的袁紹才是真正的袁紹,還沒有失敗的袁紹,比書上的袁紹更真實,也更強大,絕非那個多謀寡斷的名士,而是心狠手辣的霸主。
袁氏宗主,黨人領袖,遊俠魁首,一在朝,一在野,一在江湖,袁紹黑白通吃。我也許能在袁氏宗主上分一小杯羹,将袁逢、袁隗的門生故吏從袁紹手中剝離出來,其他兩項卻是無能為力。黨人不鳥我,遊俠也沒正眼看我,雙方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難怪曹操給袁紹做了半輩子小弟,直到建安五年才和袁紹決裂,還是因為袁紹步步緊逼,他不得已才奮起反抗。
郭嘉說他更像項羽,是提醒我小心袁紹,還是鼓勵我不要放棄,又或者是說袁紹和項羽一樣,有着難以克服的性格缺陷,貌似強大,卻并非不可戰勝?
見孫策出神,郭嘉和張纮也不打擾,在一旁靜靜的釣魚,讓孫策慢慢的思考。孫策悟性過人,又能夠接納不同的意見,隻是缺少閱曆。隻要給他時間,他會有所收獲。
隻可惜這樣的機會總是很難得。一匹快馬從遠處奔馳而來,騎士翻身下馬,匆匆走到郭嘉面前,單腿跪地,送上一封用銅管封好的密函。郭嘉接過來看了看,對張纮使了個眼色,張纮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孫策,示意郭嘉别急着打擾。郭嘉會意,拔出腰間的書刀,撬下上面的封泥,拿出裡面的密函看了看,略顯秀氣的眉毛頓時一聳,随即将密函遞給張纮。
張纮一隻手接過密函,掃了一眼,又遞了回去,看着河水沉默不語,眼神卻有些凝重。
郭嘉扔下釣杆,走到張纮身邊,低聲說道:“先生覺得如何?”
“時機不成熟。”張纮搖搖頭,頓了片刻,又添了一句。“太冒險。”
郭嘉咂了咂嘴,沒吭聲,便他眼珠亂轉,明顯沒有死心,還想說服張纮。張纮轉頭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不遠處的孫策,低聲說道:“奉孝,将軍年少,本來就容易沖動,你可不能再蠱惑他。河東離此數百裡,将軍又曾斬殺兩萬西涼人,這時候單騎相會,萬一談崩了,怎麼辦?”
孫策突然轉過頭來。“河東怎麼了?是蔣子翼有消息回來了嗎?”
郭嘉驚訝不已,和張纮交換了一個眼神。“這麼遠,他也能聽到?”
張纮攤攤手,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兩人和孫策至少有十步遠,聲音又壓得很低,按理說孫策肯定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他偏偏聽到了。他沖着郭嘉使了個眼色。“奉孝,千萬不要推波助瀾。”
郭嘉笑而不語,走到孫策身邊,将密函遞了過去。“蔣子翼用快馬傳書,牛輔想和将軍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