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身後越來越近的馬蹄聲,聽着耳畔不時呼嘯而過的箭羽破風聲,田疇心急如焚。這完全不在他的計劃之中。公孫瓒的意外出現,劉和的魯莽決定,其部下的怯懦不前,讓他們陷入了困境。本來能夠且戰且退,安然地退到鮮于輔等人的伏擊地,再步騎合擊,大破公孫瓒,現在卻變得遙不可及。
田疇迅速權衡了一番,叫過兩名衛士,讓他們趕到前面去,通知鮮于輔等人來接應,否則他們必死無疑。他有些後悔,逼劉和離開幽州,不僅攪亂了劉和的心神,也讓他的部下失去了鬥志。這些部曲大多是幽州人,讓他們随劉和離開幽州去長安,可能有些強人所難,士氣渙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兩名衛士各牽過一匹空鞍戰馬,脫離隊伍,不惜馬力,狂奔而去。
田疇招呼一聲,返身連射三箭,箭箭直奔公孫瓒。他身邊的衛士也有樣學樣,舉起弓弩,集射公孫瓒。公孫瓒舉起騎盾,不料田疇卻不是射他,而是射他胯下的白馬。那白馬數息之間連中數箭,又大多在兇口,雖然沒有立即倒下,速度卻慢了下來。
公孫瓒氣得大罵,一邊喝令部下還擊,一邊跳上備用戰馬,繼續追擊,并親自彎弓,射擊田疇。他的箭法很好,奈何田疇在前面跑,又逆着風,雖然射中了田疇,卻沒能重傷。田疇咬着牙,忍着痛,繼續還擊。他身邊的部曲隻剩下十餘人,除了一點上風的優勢,已經全無勝算可言。
雙方你追我趕,又向前跑了三五百步,眼看着前面山口在望,公孫瓒高舉鐵矛,猛踢戰馬加速,傳令兵吹響了号角,白馬義從開始加速,原本淩亂的馬蹄聲漸漸趨于一緻,越來越急促,馬蹄将積雪踢得飛散,甚至迷住了騎士的眼睛。
田疇聽到号角聲,不敢怠慢,猛踢戰馬,追到劉和身後,大吼道:“公衡,再堅持一下!”他側着耳朵聽了聽,聽到遠處山谷裡的号角聲,心中大喜。“你聽,鮮于輔他們來接應了。”
“劉和”擡起頭看了一眼,見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些人影,正在向這邊接近,大喝一聲:“報仇!”
他身邊的騎士也齊唰唰地勒住坐騎,撥轉馬頭,舉起手中的長矛、弓弩,向身後的公孫瓒沖去。田疇措手不及,剛想提醒劉和這麼做太魯莽了,應該和鮮于輔等人會合後再沖鋒,卻已經來不及了,眼睜睜地看着劉和沖向公孫瓒,數十騎迅速集結成鋒矢陣型,戰馬狂奔。
“射!”領頭的“劉和”擡起手中的弩,扣動弩機。
“嗖!”羽箭離弦,破風而去。
數十騎士也舉起手弩,扣動弩機,射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箭矢,随即松開弩,舉起了長矛。
“殺――”
公孫瓒早有準備,第一時間舉起了騎盾,護住兇腹要害,同時提起了百折鋼矛。刹那間,他有些遺憾,如果有甲騎就好了,沖鋒會減少很多傷亡。
箭矢飛馳而至,“噗噗噗!”戰馬中箭,繼續飛奔。
公孫瓒雙手握矛,盯着越來越近的“劉和”,大喝一聲,挺矛刺出。看到“劉和”的臉,心頭忽然一凜:壞了,中計了。他雖然和劉和見面次數不多,但作為生死之敵,他對劉和的印象非常深,眼前這人雖然有些眼熟,卻絕不可能是劉和。
就在那一愣神的功夫,王嶺刺出了手中的長矛,根本不管公孫瓒刺來的矛。公孫瓒情知中計,卻來不及多想,挺矛相迎。兩矛交錯的刹那間,公孫瓒再次意識到了危險,多年戰鬥的本能爆發,不求傷人,先求自保,原本刺出的長矛橫架,同時側身避讓。
“唰!”矛柄滑動,一聲輕響,王嶺的長矛從公孫瓒的兇甲上劃過,将兇甲扯開,連純白的絲質戰袍都被刺破一個大破口。如果不是貼身穿着金絲錦甲,這一矛很可能就要他的命。即使如此,劇痛還是讓公孫瓒險些窒息。
公孫瓒勃然大怒,兩馬交錯之際,順手拔出腰間的白刀戰刀,一刀砍下了王嶺的首級。
王嶺翻身落馬,一腔熱皿汩汩流出,随即被飛馳的戰馬踩得稀爛。
公孫瓒雖然躲過了王嶺的絕命一擊,卻陷入了困境,追随王嶺的數十騎不顧生死,連續向公孫瓒發起追擊,甚至直接策馬撞擊。公孫瓒手忙腳亂,左手長矛,右手戰刀,左攔右擋,接連格開數次攻擊,戰馬卻有些支撐不住,終于被撞翻在地。
公孫瓒見勢不妙,長矛點地,借力跳離馬背,有白馬義從策馬沖過,想将公孫瓒接到自己的馬背上,對面一匹戰馬猛沖過來,狠狠地撞在公孫瓒的身上,公孫瓒被撞飛,那騎士随即又撞上了另外一名白馬義從,兩人同時倒地。數名騎士越過他們,縱馬追擊公孫瓒。
白馬義從的沖鋒被王嶺等人的亡命沖擊打亂,十餘騎躲避不及,戰馬被撞倒,随即又起身步行搏殺,數十人怒吼着攪在一起。更多的白馬義從見狀,及時調整戰馬,從兩側繞了過去。
轉眼之間,“劉和”和百餘騎就被白馬義從包圍,消失在田疇眼前。田疇幾乎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看着白馬義從包抄過來,他一邊射箭阻擊,一邊策馬向遠處的鮮于輔等人奔去。
情況有變,劉和陷入陣中,兇多吉少,他們已經沒有退路,必須擊殺公孫瓒。
公孫瓒從地上爬了起來,蹭了一臉的雪泥,手裡的白馬刀也不知道飛哪兒去了。他看着面前亂作一團的戰場,氣得破口大罵,但更多的是緊張。他中了劉和的計,如果猜得不錯,劉和應該在那些落後的騎士之中,樂何當率領的一千白馬義從很可能會因為輕敵而遭遇重創,即使他本人也會因為殺死了“劉和”而受到鮮于輔等人全力攻擊。
劉和一個小小的詭計就将他和鮮于輔等人都算計了。如果不及時撤退,他将損失慘重,白馬義從很可能從此除名。
“這奸詐的豎子!”公孫瓒氣得大罵,抓過一匹空鞍戰馬,翻身上馬。“吹号!撤退!”
傳令兵沒有響應,公孫瓒轉頭一看,這才意識到剛剛這一波沖擊有多慘烈,不僅他自己摔了個灰頭土臉,身邊的精銳也損了十餘名,兩名傳令兵更是全軍覆沒,沒能逃過對方蓄意的沖擊。他從腰間摘下号角,親自吹響撤退的命令。
“嗚嗚……”急促的号角聲響起,正在沖鋒的白馬義從立刻變陣,撥轉馬頭,向東轉彎。東側不遠就是冰凍的聖水,但白馬義衆還是以自己精湛的騎術控制着戰馬轉彎,速度有些下降,卻沒有發生大面積的滑倒。他們渡過聖水,向來路飛奔。
公孫瓒撥轉馬頭,正準備策馬離開,一轉眼,看到插在泥土中的白馬刀,不假思索,彎腰拔刀,心情頓時大好。白馬刀是孫策所贈,也是他的心愛之物,從不離身。如果丢失在這裡,被人撿去,實在太丢臉。如今失而複得,說明上蒼并沒有抛棄他,還有挽回的餘地。
公孫瓒在大氅上拭去白馬刀上的泥土,還刀入鞘,追上白馬義從。
田疇迎上鮮于輔,撥轉馬頭,與鮮于輔并肩而行,将劉和沖陣的事說了一遍。鮮于輔聽了直皺眉,百餘騎沖擊公孫瓒率領的千餘白馬義從,就算劉和有必死之心也難以幸免。交戰一開始就出現這麼多意外,這一仗還能打嗎?
田疇看出了鮮于輔的猶豫,大聲說道:“故主之仇,不能不報,故主之子若有閃失,而公孫瓒無事,則我等從此無顔苟活矣!你不去,我去!”說着,策馬再次向戰場奔去。
鮮于輔歎了一口氣,隻得擊鼓,命令追擊公孫瓒。其實他也清楚,公孫瓒身邊隻有千餘人,即使不問劉和死活,這也是擊殺公孫瓒的最好機會。殺死公孫瓒,他們才能徹底解脫。
鼓聲再起,五千餘胡漢騎兵在鮮于輔、鮮于銀、齊周等人的指揮下向公孫瓒追去,步卒卻無法追擊,隻能由張則率領,在後面跟着,準備接應。
田疇趕回戰場,戰鬥卻已經結束,橫七豎八的倒了百十人。田疇一眼看到了劉和标志性的赤色大氅,連忙趕了過去,抱起“劉和”被馬蹄踩得變了形的屍體,發現頭顱不見了。他有些慌亂的四處尋找,隻找到了劉和的頭盔,卻怎麼也找不到劉和的首級,不禁抱着劉和的頭盔放聲大哭。
“公衡,是我誤了你啊。”
他撿起一柄長矛,翻身上馬,帶着僅剩的三名部曲,追上鮮于輔,将劉和的頭盔給鮮于輔看。鮮于輔也有些懊悔。劉和是一個很冷靜的人,如今舉止失措,以至于陣亡,都和他們逼劉和離開幽州有關。雖說這是張則的意見,田疇首倡,但他們在誓約上簽了字,每一個人都難辭其咎。
眼下隻有一個辦法,殺了公孫瓒,為劉虞、劉和報仇。
“追,殺死公孫瓒,為使君報仇!”鮮于輔再次下令。
戰鼓聲再響,騎士們踢馬狂奔,向公孫瓒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