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本是商人,小有資财,但是沒什麼文化底蘊,在仕途上沒有希望,所以在鄉裡也沒什麼聲望。不料時勢造英雄,大漢日落西山,富春孫氏卻扶搖直上,而且一發不可收拾,讓很多人大感意外。如果說當初孫堅用戰刀砍出一個烏程侯還有運氣的成份,那今天孫策獨據五州就不是普通的運氣了,隻能是王氣。
富春鄉紳雖然心裡腹诽老天爺不開眼,這王氣居然落在了賣瓜的孫家頭上,但形勢比人強,人不能與天鬥,既然孫家氣勢已成,不能不來湊個熱鬧。畢竟鄉裡出了這麼一個大人物,身為鄉黨,臉上也有光,萬一運氣好,也能分一杯羹,做個縣令甚至太守之類也不是什麼問題,從龍都是飛黃騰達的捷徑。
是以孫策父子返鄉過年,富春縣的鄉紳悉數到場,将孫家老宅擠得水洩不通,有不少人甚至無法進門,隻能在外面候着。普通百姓也跟着沾光,孫靜大擺流水宴,來者有份。富春長關南也提前接到了消息,給全城的普通百姓發福利,按照年齡發米發肉,發布發錢,總之要皆大歡喜,普天同慶。
孫鐘去世早,長子孫羌也已經去世了,孫堅這一輩隻剩下他和孫靜兄弟倆,此外還有一個嫁給徐家的妹妹孫淑。孫堅又很少回家,隻有孫靜一個人守着祖宅,冷清得很,突然之間如此熱鬧,孫靜既喜且憂,擔心忙不過來。好在孫策安排了虞翻主持全局,調配物資,又有富春縣寺協助,減輕了孫靜的負擔,他隻要照顧好家裡人就行。
對孫策的安排,孫靜非常滿意,全程笑容滿面,對孫策贊不絕口。他的兒子孫暠在一旁侍候着,進退合禮,舉止得當,也博得了一片贊賞聲,更讓孫靜臉上增光。
“伯符啊,你可是幫了大忙了。”孫靜樂得合不攏嘴,拉着孫策的手臂搖個不停。“伯高在汝南這幾年不僅學問長了,氣度也有所增益,有點成人的模樣了。”
孫策看看孫暠,也很滿意。他其實對孫暠印象并不好,曆史上這貨有點不安分,所以在身邊帶了一段時間之後就送到汝南太守府做掾吏,讓張昭調教。從張昭的反饋來看,孫暠還是不錯的,至少比孫權踏實,不像孫權隔三岔五的溜出去打獵。
“叔父,你這可别謝我,要謝就謝張子布先生。”孫策攬着孫靜的手臂,笑盈盈地說道:“如果你還滿意的話,過了年,讓仲異也去吧。跟着張先生讀幾年書,然後看他是好文還是好武,好文就入郡學或者政務堂,好武就入講武堂,差不多二十三四歲畢業,就能大用了。”
孫暠一聽,心動不已。孫策這意思說得明白,他也可以選擇将來的方向了。他豎起耳朵,盡可能讓自己保持平靜。果然,孫策轉向孫暠。“伯高,你有沒有想好,将來是從文還是從武?”
孫暠雖然早就有思想準備,此刻還是想了想,以示慎重。“我想從文,牧守一方,造福百姓。”
孫策笑了,志向不小啊,還想牧守一方。“怎麼,不想從軍征戰?”
孫暠搖搖頭。“我武藝低微,恐怕不能勝任軍中艱苦,還是要文官好一些。”
孫策倒也不反對。文官也不錯,接觸不到兵權,就算有什麼想法也翻不起大浪。“楊公最近正在研究官制,過段時間還要在吳郡建政務堂,你沒有興趣做他的助手?”
孫暠又驚又喜,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孫靜擡手就是一個後腦瓜。“豎子,能跟着楊公進修,這是多好的機會,還有什麼好猶豫的。伯符,就這麼定了。”
孫堅在一旁看得明白,這是孫策對他提醒的回應。既然孫暠都能安排個好去處,孫權自然不用擔心。他心中滿意,笑聲朗朗。“幼台,伯高已經弱冠,學業有成,起家至少是個郡丞,你以後要管教自回後堂管教,可不能再在衆人面前喝斥他了。”
孫靜一本正經的說道:“就算他現在就是郡丞,該管教的還是要管教的。”
孫暠不敢違拗,連聲應是。衆人一片歡笑,不少人都心動不已,想着如何能拉上關系。孫策對此早有準備,在回富春的路上,他已經将與孫家有關系的年輕人列了一個名單,什麼人可以做什麼,他也大緻心裡有數。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家族是他最有可能依靠的力量,哪怕其中有些人并不一定靠得住,但他不能主動放棄家族。這個時代的人都有很強的宗族觀念,不會有人對此反感,隻要他把握好尺度,别讓家族裡的庸才擠了其他人的位置就行。
安撫好了孫靜,又向姑母彙報了一下徐琨的情況,緊接着又接見了吳氏家族、徐氏家族。吳夫人的父母早逝,嫁給孫堅之前,她和弟弟吳景相依為命,吳氏族人有照顧,但非常有限,這麼多年也沒什麼來往。即使孫堅封了侯,官至二千石,吳氏族人也沒太當回事。現在情況不同了,孫家有割據東南的趨勢,他們不敢再怠慢,幾乎是全員出動,忝着臉說當初孫堅是多麼英明神武,吳夫人嫁給孫堅又是多麼明智。孫堅聽得幾乎要翻臉,好在有吳夫人和孫策一旁勸住,這才沒有讓吳氏族人難堪。
見完了孫家宗族,見完了姻親,孫策終于看到了孫輔和蔡珂。
在家閑居了一個多月,孫輔瘦了一圈,清矍了不少,驕嬌二氣也淡了很多,見孫策走來,他讪讪地笑了兩聲,拱拱手。蔡珂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躲在這裡幹什麼?”孫策平靜地說道:“我還以為你沒來呢。”
“豈敢,豈敢。”孫輔擠出一絲笑容。
“将……将軍。”蔡珂臉色有點白,卻還是鼓起勇氣。“國儀這些日子在家閉門自省,已經知錯了,還請将軍……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孫策笑笑。“嫂嫂不用這麼客氣,叫我伯符就行。不管怎麼說,國儀還是我的兄長,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一筆又寫不出兩個孫字。你說對吧?”
“對,對。”蔡珂應着,卻不敢改口,隻是陪笑。
孫策歎了一口氣。這孫輔真是不成器,還不如蔡珂有擔當。不過孫贲在前線駐防,孫暠等年輕一輩也開始出人頭地,也不能讓孫輔一直賦閑在家。“嫂嫂,摸金校尉的差使被你弟弟搶走了,隻能給你安排另外一個差使,希望你不要介意。”
“豈敢,豈敢。”蔡珂如釋重負,悄悄地捅了捅孫輔。孫輔也精神起來,腰杆直了很多。
孫策把計劃好的安排說了一遍。朝廷的诏書很快就到,他這個會稽太守估計要卸任了。會稽與吳郡隔海相望,當然不能交給其他人,孫策打算讓孫輔接任。張纮正在考察立都之地,錢唐是其中一個選項,一旦決定在錢唐,會稽就是京畿。即使不在錢唐立都,錢唐也會是重點開發的港口,會稽當然也會跟着沾光,讓孫輔做會稽太守也算是給了他一個肥差。
聽說要讓他接任會稽太守,孫輔的眼淚都快出來了,連聲稱謝。
孫策很嚴肅地說道:“嫂嫂,我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把他看好了。再給我捅出簍子來,那就不是閉門思過幾個月的事了。”
“一定,一定。”蔡珂笑容燦爛,滿面生春。
黃月英走了過來,沖着蔡珂擠了擠眼睛。蔡珂有點不好意思,收起笑容,上前和黃月英寒喧。她心裡有數,孫輔這麼快就得到孫策的原諒,黃月英父女在裡面起了很關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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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兩天,宴盡人散,孫氏老宅恢複了平靜,孫策終于有機會坐下來和孫堅讨論前兩天收到的消息。
聽說朱符死了,孫堅很震驚。“你怎麼現在才說?”
孫策伸手按住孫堅,示意他稍安勿躁。“人已經死了,急也活不過來。朱太尉那裡該怎麼說,我還沒想好。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交州該怎麼處理?”
孫堅打量着孫策。“你希望我去交州?”
“我希望你留在吳郡,可是你閑不住啊。與其去長安,不如去交州。”
“你怕我在長安出事?”
孫策沒有否認,點了點頭。孫堅堪稱名将,但名将往往在朝堂上就成了白癡,孫堅文化層次低,玩權謀肯定不是荀彧那些人的對手。雖說孫堅願意為大漢盡忠,他卻不願意孫堅死在朝堂上,如果一定要死,孫堅還是死在戰場上比較合适。他想打仗,就讓他打個痛快吧。天子願意禅讓當然好,不願意禅讓無所謂,他并不怎麼在乎這一點。
交州蠻荒之地,就算有一些讀書人也沒有形成氣候,孫堅到那兒去,應該比較自在。
“我考慮一下。”
“行,但時間不能太長。”
孫堅點點頭。“我明天去拜見朱公。唉,新年将至,卻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是……”孫堅無奈地搖搖頭。“太平盛世,也不知道我此生有沒有機會看到。”
“一定有的。”孫策語氣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