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莫名其妙,我隻是不想活得這樣憋屈,師兄又何必講出這樣一堆大道理來。”周夢原本有些雀躍的心又被蔡元明的一席話給按了下去。
“師兄隻是擔心你走錯了路,師妹勿怪。”蔡元明說道,停了下又忍不住的繼續說道:“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師妹若想做特别的一個,可要把師兄今日的話放在心上。”
“師兄,你放心,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若是以前沒有,現在也是有了的。”周夢苦笑道,隻到現在,她才明白原來那白雲老頭一直擔心她是一個破壞者。
若是放在以前,周夢還會天真的以為自己有能力做一個破壞者,至少她能改變一些事情,一些人。
然而事實卻告訴周夢,她失敗了,她連一個人都沒能力改變。
比如說方秋,比如說趙潔潔。
作為一個來者,她的那些思想根本無法與這個時代的洪流深深根植于人們心中的思想相提并論,所以高傲如趙潔潔對妻妾成群沒有任何不适,聰慧、叛逆如方秋最後也選擇了這個時代女子應有的選擇。
而周夢,在經曆了許多挫折之後,卻發現自己連自己都無法改變。
也幸好趙潔潔、典雅沒有被她改變。
蔡元明說的是對的,凡是逆潮流大勢的,終将被大勢所吞沒。
這與先進與落後無關,隻與是否合适相關,比如周夢,她自以為自己有先進的思想,結果她無法改變現實,又不能說服自己,隻能自尋煩惱。
反而趙潔潔和典雅要比她快樂得多。
“如此正好,師父他老人家也沒白為你費心。”
蔡元明聞言方才稍稍放心,這也是他來燕京的第二個目的。
幾年前,白雲先生發現了周夢的秘密,想要帶走周夢,當然也遭到了周夢的拒絕,後來也自嘲自己操心太多,存在必然有其道理,于是離去。
隻是白雲先生終究是放心不下,雖然确定周夢改變不了大勢,但是過程卻是有可能改變的,到底是不忍心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勢再發生動蕩,所以才囑咐蔡元明來安撫周夢。
正當蔡元明心安時,又聽到周夢問道“那師兄,那白雲師父還說過我什麼啊。”
“說你什麼啊?”蔡元明被周夢問得莫名其妙。
“比如說我會活多少歲,以後會不會過的很好啊。”周夢說道,滿眼期許。
“師父沒與你說過不要算人生死的。”蔡元明看了眼周夢說道。
周夢不言,眼巴巴的瞧着蔡元明。
“人的周身若隻有一種氣場,依着這種氣場便可按規律推出此人大緻的軌迹。但若是有兩種氣場,便無法推算,像這樣的人命運軌迹是取決于自己的。‘天地之大德曰生,你不作死便不會死。’”
蔡元明說這話的時候,餘光看了眼默兒。
默兒坐在下方一直低着頭,安靜的讓人忽視,聽到蔡元明說的,也有些懵懂的樣子。
“白叫你師兄了,全是些玄乎的大道理,沒一點實用的。”
周夢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心浮躁,很希望從蔡元明這裡得到點确定的消息,對蔡元明這些含含糊糊的話自然聽不進去。
“實用的剛剛已經講了啊,師妹與其沉迷于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不如靜下心來,學習論語、尚書。”
蔡元明說道。
“哦,你做為師父的弟子,竟然說‘易’書是虛無飄渺的東西,前些日子你還說‘易’書是咱們的寶呢。”
周夢說道。
“師妹,做什麼都不用操之過急。師兄聽說你喜歡莊子,那你讀莊子,可有悟出了些什麼。”蔡元明笑着問道。
“我就是喜歡莊子的那份自由灑脫,不行嗎。”
周夢先前自以為讀懂了莊子,但自從那次聽了蔡元明的論道,才知自己根本沒看懂,心下發虛。
“做什麼都要由淺入深。好比一個嬰兒得先學會爬,再學會走,最後才學跑。師妹雖然天資聰明,但離并非真正生而知之之人,想一下悟透大道結果唯有誤入歧途,讓自己痛苦。唯有先學儒,而後再向道。”
蔡元明勸道。
“我又不會作死,為什麼非要我學儒。師兄又不是陳平、周勃,為什麼非要讓我學儒,把我變成一個迂腐之人?”
周夢原本對儒士就沒什麼好印象,此時又一心想得到一個能夠讓安心的答複,對蔡元明的勸說不由反感起來,由此懷疑蔡元明的動機,也不由得想起了當年漢朝的故事。
當年陳平、周勃平定了諸呂之亂,也算是九死一生,後來窦皇後找回了失散在民間的兩個兄,陳平等人怕這兩人效仿品氏之事,為了保命,便選了許多有德行的‘長者’教導這兩兄弟。
“修儒以安身,怎會成為迂腐之人。那漢窦氏兄即讓朝堂放心,又保全的自身,如何不好。”蔡元明顯然被周夢的話驚住了。
“你們這些人就會空口講大義,自己心中還不知道在想什麼呢,我又不傻!”周夢撇了撇嘴說道。
蔡元明臉色大變,沉着臉說道“你不學也就罷了,放着,别糟蹋了好東西。”
蔡元明說完,仍不解怒氣,看了周夢一眼又繼續說道
“你們這些年輕的娃,什麼都不懂,還自以為聰明,伶牙俐齒的,什麼事情都少不了你們的指手畫腳。年輕的時候仗着點青春氣息,尚有幾分可愛,若是老了還這樣不修身修心,便是尖酸刻薄,讓人厭惡!”
蔡元明此時神色肅穆,看着有種不容侵犯的正氣。
“反正所有的珍珠到最後都會變成死魚眼珠子了!”
周夢見狀,知道自己過分了,就算自己不喜歡,但自己這樣冒冒失失的對别人的信仰指手畫腳,确實尖酸了些,但是蔡元明如此講她,她到底是有些拉不下臉的,于是便負氣說道。
“什麼珍珠,死魚眼珠子的!”蔡元明正在氣頭上,見周夢突然蹦出這樣莫名其妙的話,不由的一臉懵。
“沒什麼,師兄你就當我給氣糊塗了,明明想給人洗腦,還這樣理直氣壯。”周夢撇嘴說道。
“洗腦?”蔡元明有些疑惑的看着周夢。
“就是,就是讓人的頭腦不清醒,愚民,對愚民的意思。”周夢一邊比劃一邊說道,雖然她覺得這個解釋并不精确。
“荒唐之極!我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诽謗之言,今日此言若不是從小師妹你口中說出,我定要一劍劈了他!”
蔡元明拍案說道。
“師兄還是修道之人,脾氣這麼火爆。”周夢見蔡元明動了真怒,低聲作委屈狀說道。
“修道之人怎麼了,君子當怒則怒,你說了這欺師滅祖言論,還不讓人生氣了。”蔡元明說道。
周夢尴尬的笑了笑。
“你說的這洗腦,是讓你失去明辨是非的能力,隻是沒頭腦的相信。比如說那些用鬼神之學來欺騙百姓的......”
蔡元明說到這裡又停頓了下,因為他想到了天師道的張正一,天師道在蜀州的那套做法很是有周夢所說的洗腦的意思,但為尊者諱,所以他及時打住了。
“你說的那套愚民的辦法,是不能長久的。孔夫子的聖學流傳至今,怎會是愚民的。你若真認真學了論語,那上面句句都是教人如何處世,如何明辨是非的,你竟然說這是洗腦。”
“自己學迂了,還怪學問不好。難怪孔聖人說‘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複也’。不學也罷,不學也罷,真是糟蹋東西。”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他們都那樣講的。”周夢聽蔡元明這樣一講,自己也确實是對論語沒有認真學習過,隻是些道聽途說,心中便有些虛了。
“他們,哪個他們?”蔡元明問道。
“你知道的。”周夢看着蔡元明說道,在她的印象中,儒仿佛就是僞君子,刻闆,迂腐的代名詞。
“道聽而途說,德之棄也。你們這小孩涉世未深,被别人愚了還自鳴得意的嘲笑别人,真是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蔡元明搖頭感歎道。
周夢聞言又愧,又惱,又加上自己最近的一些經曆,開始對以前的認識有了懷疑,于是說道“師兄你也别生氣,我回去就看你說的論語尚書還不成嗎?”
“算你還有些可取之處,沒白費師兄的口舌。”
……
蔡元明随後又勸慰了周夢幾句,也沒了别的話,就起身告辭了。
周夢被蔡元明教育了一翻,也沒心情續在街上閑逛,可是也不願意這麼早回到那個令她想起來就有些窒息的地方,于是就坐在那個茶館耗時間,順便也将自己的思緒整理整理。
直到天黑,周夢才在默兒的催促下回去,一走進那個高大的圍牆内,周夢便覺得心情萬分沉重,腳步也開始沉重了起來。
雖然今日的宮中,也因為節日的氣氛而少了幾分肅穆,宮人們的臉上仿佛都洋溢着節日的喜氣。
隻是節日的喜氣總是讓寄人籬下的人感到尴尬。
“姑娘!”
周夢正低頭向前走,卻聽到後面的默兒提醒聲,剛準備回頭就與人撞了個滿懷。
接着就是訓斥“沒長眼睛啊!”
周夢定神一眼,原來是白小今,苦笑了聲說道“沖撞了小爵爺,請小爵爺恕罪。”
白小今被遊鐵戈不冷不熱的态度激怒了,情緒激動之下便徑直來宮中找瑞帝,隻是在來的路上怒氣已消了大半。
所以當瑞帝詫異白小今突然來宮中的時候,白小今也僅僅是拿别的話搪塞。
瑞帝何等精明之人,隻是不說也随了白小今,留白小今用了晚膳,仍然讓遊鐵戈護送白小今回府。
而遊鐵戈仍然是以沉默來表達自己的态度,這讓白小今氣惱不已,心煩意亂的撞上了周夢。
白小今見是周夢,也有些不自在,沒頭沒腦的嗯了一聲便又繼續向前走。
遊鐵戈則是一直與白小今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出了宮。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刁蠻,我剛剛隻是心情不好,并不是故意要罵她的。”白小今忍住回頭對遊鐵戈解釋道。
“小爵爺怎麼高興就怎麼好,用不着跟鐵戈解釋。”遊鐵戈冷聲說道。
“你!”白小今碰了一個冷釘子,怒極反笑道:“本爵爺知道你很失望我沒跟皇帝舅舅提不要嫁你。”
說到這裡,白小今冷笑一聲說道:“你不想娶我,我偏要嫁你,你又能怎麼樣!”
遊鐵表聽了白小今的話面色變得難看起來,他是真的不想娶像白小今這樣刁蠻的人,這對他或者對整個遊家來說都是一個災難。
可是正如白小今所說的,他除了接受,又能怎麼樣。
然而更可怕的是遊鐵戈聽到白小今繼續說道:“你不用擺這麼臭的臉給本爵爺看,你越是這樣,将來本爵爺将來到了遊家。”
白小今說到這裡,臉色微紅,可是一看到遊鐵戈拒絕的神情又怒道:“将來本爵爺到了遊家,你也别想再有什麼妾室,這一輩子你都隻能跟本爵爺在一起!”
白小今說完,便不再理遊鐵戈,回頭上了馬車,遊鐵戈緊緊的握緊了拳頭愣了一會,才又深深的呼了一口氣,躍上馬車,為白小今趕車。
白小今發了一通脾氣,進了馬車,卻是越想越委屈,眼淚像斷了線的向下掉。
待到了長公主府,遊鐵戈掀開車簾讓白小今下來,才陡然發現白小今已哭的兩眼通紅。
原本對白小今惱恨的遊鐵戈又變得有些無措起來,不過想起剛剛白小今所說的話又冷聲說道:“小爵爺您到了,鐵戈也該回宮複命了。”
說完,遊鐵戈便就轉身拔腿就走。
“你站住!”白小今哽咽着說道。
遊鐵戈隻得停住。
“我知道你喜歡那個金魚兒的溫柔,我已經很努力的在改變了,你還要怎麼樣?再說了,她待你的溫柔都是假的,我待你,待你可是真的。可你為什麼要欺負我,對我不冷不熱的。”
白小今說完就哇的一聲大聲的哭了出來。
遊鐵戈沒想到白小今說出這麼一翻話來,有些不自在的勸慰道:“小爵爺,不是您想的那樣的,你别哭了,晚了,您快回府吧。”
“什麼不是我想的,你這個人又呆又傻,還又固執。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喜歡你的啊。”
白小今說完又哇哇的哭了起來。
遊鐵戈聽了白小今的話愣在那裡,他原本以為白小今是因為她的身世欺負遊家老實,就想賴給他遊家的,沒想到白小今竟然說喜歡他。
“小爵爺,你,你别哭了。”遊鐵戈有些無措的說道。
“我又沒刁鑽你,我哭我自己傻還不行嗎。你以為我是嫁不出起想賴給你嗎,這大瑞又不是你一個男子,我又不是沒人嫁,為什麼要低聲下氣的去求一個又傻又呆的人。”
“甚至先前你說怕舅舅,我還暗暗的在心中想若是将來你們不小心惹怒了舅舅,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為你們求情,若是舅舅不允,我就陪着你一起生死。結果,你還要這樣對我,我竟然比你還要傻!”
白小今一邊哭一邊說道。
遊鐵戈此時被白小今的話震驚了,他沒想到白小今竟然是這樣待他的。
想着他也曾經掏心掏肺的對待金魚兒,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個讓他好長時間都擡不起頭來的笑話,遊鐵戈又是感歎,又是羞愧。
“小爵爺,你别哭了,是鐵戈錯了,鐵戈以後改。”遊鐵戈正色說道。
白小今哭的正傷心,突然聽到遊鐵戈這樣一句話,又見他一副慎重其事的樣子,不由得又撲哧一聲笑道“真是個呆子!”
遊鐵戈見白小今又是抹淚,又是笑,嬌俏可愛,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自此,兩個都有些失意的人,終于開始相互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