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雲起微微一笑,想表現出一絲自矜,但是這是何等樣的大事!
他雖自号清高,但這年代寒門當官是何等的艱難,想到十年寒窗之苦,家中父毋殷切期望,諸多身旁士子豔羨目光,也不免有些飄飄然起來,嘴唇不自禁地咧開,露出了極開心的笑容。
此時,皇榜上“韋雲起”三個金粉寫就的名字,似乎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顯得金貴無比,前程無限。
三人這下不再分開,幹脆往右仔細看去,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成功地在皇榜裡找到了房喬的名字。
房喬看見自己的名字果然如王君臨給過的暗示上了皇榜,激動萬分,雙目有些赤紅,讷讷自言自語道:“真的中了,真的中了。
”
他忽然怪叫一聲,從人群裡沖了出去,跑到橋邊,對着橋下的水面大聲吼叫了起來,聲音回蕩在橋洞之中,發出嗡嗡的聲音。
兩位友人微笑看着他,知道他為何如此激動――房喬家裡面雖然也算是小地主出身,但他隻是庶出,而且八歲喪母,自幼在家中地位隻比仆從下人好一些,全虧他在族學中學習好,脫穎而出,才被父親注意到,全力攻讀他讀書。
但這個過程中沒少被嫡系的幾個兄弟欺負,他這次若是考不少,回去在家中肯定會過的非常難受,這也是他當時非要冒險帶小抄的緣故,實在是太想高中了。
哪裡料到,竟還沒進考院就被秦安侯王君臨給揪了出來,當時房喬心喪若死,本以為自己這十年寒窗算是荒廢了光陰,甚至想到了死,沒想到這位秦安侯不但給了自己第二次機會,而且在看過自己試卷之後,看上了他的才能,幫了他一把。
沒錯,對王君臨來說或者隻是随手而為,但對他來說,卻是直接改變了他的命運,王君臨對他來說,不亞于再造之恩。
房喬望着微蕩河水裡自己那張有些扭曲的面容,稍稍平靜了一下,自然明白為什麼自己短短數日間能得如此造化,心中對兇名赫赫的秦安侯好生感激。
“噫,中了!
中了!
”
一聲尖叫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一個身體幹瘦,身穿舊袍,看起來四十來歲的貧困潦倒老書生拍着手,大叫了兩聲,然後便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上。
成為自許敬宗之後,第二個暈過去的人,不過兩人一個是極悲所緻,一個是極喜造成的。
秦朝以前,采用“世卿世祿”制度,後來逐步引入軍功爵制。
西周時,天子分封天下。
管理天下由天子、諸侯、卿、士。
依照皿緣世襲。
到了東周,有“客卿”、“食客”等。
到了漢朝。
提拔民間人才。
當時采用的是察舉制與征辟制,前者是由各級地方推薦德才兼備的人才。
由州推舉的稱為秀才,由郡推舉的稱為孝廉。
魏文帝時,陳群創立九品中正,由特定官員,按出身、品德等考核民間人才,分為九品錄用。
晉、六朝時沿用此制。
九品中正是察舉的改良,主要分别是将察舉,由地方官改由任命的官員負責。
但是,魏晉時代,世族勢力強大,常影響中正官考核人才,後來甚至所憑準則僅限于門第出身。
于是造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現象。
不但堵塞了從民間取材,還讓世族門閥得以把持朝廷取材。
這對于寒門士子來說除了給貴族門閥當幕僚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當官的門路。
所以,眼下這第一次科舉考試,或許是他們能夠改變自己人生的唯一途徑,所以此時高中的欣喜若狂,足以将溫文而雅的書生,變作癫狂不已的瘋子。
與另外那十來名在河畔碎碎念頭叩首拜天,感謝上天讓自己取中的寒門士子們比較起來。
房喬隻不過喊了兩嗓子,根本就不算什麼。
隻是包括昏迷過雲的老書生在内十多名寒門士子不知道的是,他們之所以能夠高中,完全是因為王君臨曾經在他身後站了兩次,看了他的試卷内容的緣故。
嘩的一聲,一下湧上來一群人。
潑水的潑水,打扇的打扇,還有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往掌心吐了兩口唾沫,搓了一搓,就對着老書生的人中死命一掐。
對陣下藥,老書生随即悠悠醒來,對着蒼天大喊:“蒼天有眼,陛下英明,大隋當興。
”
……
……
等房喬回複了平靜,興高采烈地走回朱牆下時,三位友人已經将整張皇榜仔仔細細看了個清楚,出乎意料的是才能不比他們差的劉子明居然沒有上榜。
這不能怪王君臨,因為當時考試三千多人,王君臨不可能站在他們後面逐一去看他們的試卷,有部分有才能的寒門士子沒被他發現再正常不過了。
房喬和韋雲起滿臉掩止不住的興奮,但看着身邊劉子明略有失望的臉色,兩人也不好表現的如何過分,房喬安慰道:“劉兄不用傷心,陛下既然已經開始以科舉取士,後面将會年年都有,所以今次不中,明年再來。
”
這是很實在的一句安慰話。
劉子明苦笑了一聲,看着身邊那些占了絕大多數失望之極,甚至失魂落魄的考生,勉強打起精神,笑道:“今次我們三人中了兩個,已經算是大喜了。
我原以為寒門士子不可能高中的。
”
這副場景,讓旁邊很多人不由唏噓不已,讀書人十年寒窗,甚至二十年,三十年,乃至四五十年寒窗都是為了當官,對當官執着卻是尋常人難以想像的。
……
……
九月二十七日,乃是禮部會試高中兩百人參加殿試的日子。
位于皇城内東南區域的觀文殿,這時早已經打掃幹淨。
兩百張桌案在大殿的東西兩端排得整整齊齊,隻留下殿中央空着,以供考生們進來之後叩拜天子之用。
與禮部會試大同小異,在每一張桌案的右上角都貼了紙簽,上面寫有姓名和籍貫,殿試貢生們的座位排列順序,都是照着他們在禮部會試上的名次來的。
離着天子越近,這名次就越高,離得越遠,自然名次就越低。
這是為了防止考生混作一團,在天子面前失了體面。
周成言親自安排人拿着名單,一個個對照着桌上的姓名籍貫。
從東頭最近陛前的禮部試頭名李襲譽,一直查驗到位于大殿東南、西南兩個角落裡的排名最後之人。
雖然昨日已經有小黃門對照過兩遍,但周成言以尚書之尊今日特意又一一看了一遍,因為周成言知道朝廷、宮廷中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他擔心有人故意給他搗亂。
自己負責此事,若是有人想要讓自己難堪,故意将排名弄亂,在天子面前失态,這種可能不是沒有。
他們一方許敬宗稀裡糊塗的沒有高中,這已經讓東宮太子對他不滿,他知道定是高颍所為,所以他要防着點對方,不在最後親眼對上一遍,周成言怎麼可能放心得下來?
用了小半個時辰,提着燈籠,領着兩名小黃門将每一個桌案都對照過,周成言最後站在大殿門口,松了口氣,點了點頭。
一切就緒,全都已經準備好,就等着天子和考生們來了。
………
………
這時候,才不過是卯時一刻。
天色還是黑沉沉的,尚能看見天上的成千上萬的繁星。
但就是這個時間,房喬、韋雲起、李襲譽等兩百名上榜士子都已經來到了皇城外的南門處。
今天是最後一道關口,隻有順利通過了,才能夠真正的成為官員。
但皇城南門前的氣氛,卻是比當日考院門前要輕松許多。
每個人都知道,今天隻要不犯蠢事或者不出現意外,高中進士已經十拿九穩了。
考生們小聲談笑着,等着宮門打開。
但也有人凝神靜氣,不與他人多言語。
“我剛才算了一下,我們這樣的寒門士子總共十三人,排名不前也不太靠後。
”房喬對韋雲起低聲說道。
“我剛才注意了一下禮部尚書周成言看我們這些寒門士子的目光,神色有些不善啊!
反倒是高颍高公一臉和藹之氣,你說我們這十三個人能夠高中,是不是因為高公的照顧。
”韋雲起神色有些激動的說道。
房喬不知怎麼的人想起了王君臨,搖頭道:“他們高氏也是門閥貴族,雖然高公在天下讀書人心目中威望很高,善于向天子和朝廷推薦賢才,但據我所知,他所推薦賢才都是出自門閥貴族。
從無一人出身寒門。
所以,我認為這一次我們能夠高中,不會是他的功勞。
在我看來最有可能的是秦安侯王君臨。
”
韋雲起聞言,想了一下,感覺有一定道理,但還是有些說不通,三人正待進一步讨論,這時候,幾聲鐘響從宮中傳出,宮門終于開了。
當值的閣門使走了出來。
不用他多話,考生們按着名次先後,立刻排起隊來。
前日禮部的禮官,已經向這兩百位高中的考生們教導了進宮面聖時改有的禮節,沒有哪人敢于錯上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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